“你是谁?”
周咿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无意中起到了提示作用。张韬退了回来,揽住周咿和隋波的肩膀。
“你们发现旅鼠了吗?”
演出时,忘词、忘做动作都很正常。
演员的反应很重要。
台上三位演员里,隋波年纪最小,演出经验却最丰富,他灵机一动,指着不远处地板上晶莹剔透的道具雪,接上了之前的台词:“旅鼠就在那里!”
犹如记忆中某个片段一闪而过,女孩的脸不见了。
但女孩身穿的校服,和脸上绝望的表情,像一幅永远存在的画面,定格在周咿脑海中。
很快,拍档的道白声将她拉回现实。
“你指给我看看。”张韬继续念着北极狼的台词。
“就在那儿!”隋波伸长脖子,鼻尖直指前方,“在那块厚厚的雪层下面。”
“嘘——”周咿迅速找回状态,“我们不要惊动他。”
第一幕的最后十分钟,在节奏紧促的背景音乐中,那只旅鼠没能逃脱围捕,成为三位捕食者的盘中餐。
大幕即将拉上,一位新角色登场。
他只留给台下一个高大孤单的背影,而他手里紧握的赞助商提供的鱼罐头,成功地吸引了前排小观众们的目光。
“那是什么呀?”
“是个罐头,看上去很好吃。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待会儿问问咿咿姐姐吧!”
演员回到候场区,椅子还没坐稳,蔡博荣径直冲到周咿面前,言辞激烈一通数落。
张韬看不过去,连忙解释:“蔡导,不关周姐的事。是我先忘了做动作,她是好心提醒……”
“滚一边去!”蔡博荣劈头盖脸骂道,“你的账等下再算。”他一张脸扬得很高,目光几乎与下巴呈一条直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帮周咿求情,谁以后就不要上我的戏!”
坐在斜对面的隋波小声嘟哝:“蔡导,您最近是不是吃辣吃多了?这么暴躁。”
蔡博荣狠狠瞪了隋波一眼:“你身上的问题更多,彩排结束我们再谈。”
隋波嗤笑:“吹毛求疵。”
扮演科考队员的温嘉言拽拽隋波的袖子,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第二幕马上开始了,蔡导,您不是说上场前要对对词吗?”
蔡博荣目标明确,怒火并未就此转移:“东拉西扯没用!选角那会儿我就强调过不止一遍,上我的戏,没别的要求,就一条——守时。周咿做到了吗?她掐着点来已经超出我忍耐的限度……”
“蔡导,蔡导,您别骂了,事出有因!”
化妆师郭雯急匆匆跑上前。
她抱着周咿放在化妆间的棒球服,刷的一下展开衣服,肩部和前襟遍布的斑斑血迹,引得众人齐声惊呼。
郭雯说:“周咿受伤了,字纸篓里还有她擦血的化妆棉。”
北极熊的服装是按周咿身材定做的,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的全身。头顶的伤口掩藏得很好。
她不希望影响大家演出的情绪,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她将双手护在耳侧,以防有人出其不意摘掉北极熊的头套查看。
“我没事。衣服上沾的血迹大概是上火流的鼻血。”
北极熊的B角郝曼思忽然绕到周咿身后:“大明星,你好搞笑。鼻血能流到肩膀上?你是鼻子长歪了还是脑袋侧面也长了鼻子?让我瞧瞧,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啊?”
话音未落,郝曼思真的上手去拽头套。
换作平常,周咿会想出许多种维护同事之间表面和谐的办法。而此时此刻,她不想委屈自己。
一个漂亮的起立转身,周咿准确地钳住郝曼思的手腕。
“你算哪根葱?想看我就给你看吗?”
“好好的干嘛打人?!”郝曼思发出一声尖叫,眼巴巴望着蔡博荣,“蔡导,您管管周咿,她要扭断我的手了!”
第二幕的音乐预备铃准时响起。
扮演北极燕鸥的资深演员汪雪芳犹疑不决,她想等后台骚乱平息了再上台,蔡博荣却摆摆手,示意她照常演出。
于是,北极燕鸥飞上舞台。
她告诉台下的小朋友——天气实在太暖和了,浮冰融化,海平面上升,动物们理想的栖息地越来越稀少。
郝曼思没有援军,嗓门渐渐小了。
周咿松开手,站远一点整理服装。就在她弯腰掸去膝盖上沾的尘土时,郝曼思突然冲过来,扯掉了北极熊头套。
白色弹力网套,渗血的纱布,所有人都看见了。
“天哪!”郭雯倒吸凉气,“周咿,你都这样了,刚才还在台上翻跟头?”
“我,真的,没事。”
说完这句话,世界发生了九十度的逆时针旋转,周咿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若有若无回响在耳畔。
那个女孩的脸又出现了。
这一次,周咿看清了女孩的模样:齐刘海,中长发,圆脸,大眼睛,右眼下方有颗黑痣,嘴唇略厚,嘴角有血渍。
场景是学校教学楼的女厕。
水池的水龙头没关紧,一直在漏水,滴答声响个不停。
女孩瘫坐在已经辨认不出原来颜色的地砖上,手边有一根折断的类似拖把杆的铁棒。她伸出手去够,半途却又缩了回来。
随着这个动作,女孩离周咿更近了。
她终于看清女孩校服左胸的学校名称——燕都市英才高级中学鑫庄校区。
忽然,女孩腾地站了起来,来到水池前清洗污脏的头发和双手。
甩掉手上的水珠,女孩脱下校服外套,拾起地上那根铁棒,用校服外套仔细地缠裹几圈,夹在腋下。
再次正面相对,周咿清楚地看到,女孩胸前多了一串数字:23:59:59。
数字闪着橙色光芒,悬浮在女孩身体前方十厘米处,最末位的两位数字在变化,58,57,56……
倒计时!
女孩微笑着,朝周咿挥挥手:“姐姐,我认真想了想,你受伤不能来救我,我自己也能救自己。”
周咿蓦然醒来。
眼前一阵刺眼的白。
“可怜的孩子,你总算醒了。”舒颖关切地问,“医生说你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现在头还疼吗?”
“院长妈妈,我怎么在医院里?演出呢?福利院的孩子们呢?”
“有人顶替你上场了。孩子们你不必担心,我叮嘱梦雨老师,演出结束她领队护送孩子们回去。”舒颖抬头瞅瞅输液瓶,“你晕倒在后台,你的同事跑到观众席找我。他们叫了救护车,我随车和你一起来的医院。”
周咿双手按住胀痛的太阳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觉得不是梦。”
舒颖轻轻拉着周咿输液的那只手,将它平放在床上,以免回血。
“你睡着的时候,急诊科的医生跟我说明了情况。他说片子上看不出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人体很精密也很复杂,医生建议你留观24小时。”
“可是……”周咿想起身,却被舒颖劝住。
“你毕竟被东西砸到头,该静养就静养,其他事情不管多紧急,先放放。明天周三,正好我调休,我留在医院陪你。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周咿鼻子发酸:“院长妈妈……”
“好孩子,不许道谢。”舒颖右手食指微弯,刮了刮周咿的鼻梁,“你先闭目养神,我去买晚饭和洗漱用品。”
晚饭?几点了?
舒颖走出病房,周咿撑起上半身,翻出背包里的手机。
17:52。
她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
如果那个女孩身前的倒计时与周咿的时间同步,24小时之后一定有事发生。而且,不是小事。
第一次,女孩向周咿求救。
第二次,女孩学着自救。
发梢的污渍,脸上的瘀伤,没有监控探头的女厕。
事实再明显不过:女孩遭遇了校园暴力,很多次,她始终没有反抗,直到几分钟前。
周咿打足精神,背倚床头,暂时用眉笔和剧本空白页替代纸笔,记下目前掌握的全部信息。
一,鼻梁有瘀伤的女孩,长相清秀,年龄介于15岁至18岁;
二,燕都市英才高级中学鑫庄校区;
三,一处位置比较偏僻的女厕,也许不是主教学楼的女厕,可能位于实验楼、图书馆或者女生宿舍;
四,水池一共三个水龙头,最靠里的那个坏了,不停滴水。
周咿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棒球服。
无论女孩是否真实存在,她都要去英才高中打探一番。
对不起,院长妈妈。
周咿在字条上写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争取在晚十点前赶回留观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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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才高中鑫庄校区坐落于风景优美的燕山南麓。
从医院过来只需换乘两次地铁,一共二十二站,再步行七八分钟,距离不算太远。
周咿赶到校门口时,恰逢走读生放学离校。
响彻校园的放学铃是Kenny·G的萨克斯名曲《Home》。
保安拦住东张西望的周咿:“你找谁?”
周咿定了定神,说:“住在9号楼的一个住校生。”
那个女生淡出周咿视野时,校服口袋垂下一根挂绳,挂绳末端系着一张校园卡。
黑色记号笔在卡背面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字——9号楼。
这是盘桓在她脑海许久,直到来到英才高中才确定的第五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