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夫管严

办公案台很乱,新的旧的书册、手札、竹箭、绢帛全堆叠在一起?,突兀的出现在本就不大的小?屋中,连累张弦月原本素雅干净、古朴清新的书房也变得毫无章法。

两人同在一间屋子,如同置身迷魂阵,没有对面相?见距离太近导致的任何尴尬。

因为那些遮挡物……根本不会让两人面对面。

张弦月在书海一一翻阅,整理掉同僚之间的恭维阿谀、无关紧要的战报,挑出一叠厚厚的家书。

苏苓正在看小?皇帝例行公事的批复以及阜阳城来年战略部?署与?安排,认真的做笔记。

也不知过了多久,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就剩下你手里的东西了吗?”

接过家书,里面有苏宇和苏父的信各十几页,怪不得鼓鼓囊囊厚厚一叠。随着信纸被拿出,从中掉出一颗海蓝色的吊坠,正落在苏苓的大腿上,盈透的色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苏苓手指勾起?金色的链子,展开信浏览,“惠丰大师开过光的祥物南海琉璃?”

什么东西?就是玻璃吧……不过这?颜色倒是晶透漂亮。

张弦月一扫,眉头一挑:“苏宇的信?”

苏苓边看边嗯嗯,一目十行过完了:“跟我爹一样,嘘寒问?暖,敌军情报,皇城动态,来来回回这?么老三样。”

张弦月伸手。

苏苓:“干啥?”

张弦月将手掌摊开,白皙的手指根根修长分明?,在苏苓眼中却跟“索命鬼爪手”一样。

她?看看自己手里的两样东西,潜意识选择将信递给张弦月。

直觉告诉她?,这?波操作应该稳。

张弦月接过信以后,读了一遍,提起?了笔勾勒。

苏苓瞟一眼确认是苏宇的信没错,不是什么机要公文。

张弦月已经圈圈画出重点:“待战事毕,堂哥带你去三生石上看桃花,相?传那里有一颗很灵的姻缘树……”

他没再读下去,而是斟酌着两个词:“三生石……姻缘树……呵。”

“大约是什么热门景点吧……”苏苓不信邪的凑过去看,果真一字不差,怎得她?看的时候全没注意呢。

张弦月:“相?传求姻缘的男男女女会将自己的名牌……”

苏苓伸手叫停,没毛病也被你这?嘴读出毛病了!

哈哈一笑:“寻常之景,寻常之心。”

张弦月手指擦过苏苓的手指,惹得她?一颤,勾起?了那条南海琉璃,荡在她?眼前,眼神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直觉又告诉苏苓,她?选错了。

先把链子丢出去兴许不会有事……

张弦月沉声:“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不是吧……苏苓汗颜。

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歪曲事实?!

——台词张弦月都帮苏苓想好了,却见她?沉默了一会,从善如流:“我知道了。”

然?后真的熬夜写?了一封罪己书给他。

谁让我宠你呢。

张弦月将这?封与?上一封封存在一处,恍若造梦。

城中忽然?有了传闻,他们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是个“夫管严”。

此事的起?端,还要从城主劳心劳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说起?。

城主府热闹非凡,杨帅轻便装加身,精神奕奕来请苏苓入席。

张弦月正在不显眼的地方往茶杯里下“料”,就听得杨帅吐槽这?城主怕不是个傻子,上次弄了一堆西域美女,这?次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美男子……张弦月手一抖,一大包“料”全洒在杨帅的茶杯里。

这?下够他喝一壶。

“也不知道谁有这?爱好呢……”杨帅刚说完,目光撞上苏苓,一下闭了嘴。

“美男子?”苏苓拂了一下长袍,从一堆兵书里抬了头,“这?里是草原荒漠,又不是富庶的江南,他整日这?么铺张浪费做什么?”

张弦月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心术不正,这?庆功宴别有用?心……不去也罢。”

杨帅咕咚咕咚喝下茶水,大嘴一抹:“那倒不至于,将军可是主角……”

他话没说完,苏苓头重又埋下去:“不去。”

张弦月看了苏苓一眼,勾了勾嘴角,又道:“行军在外,将军既能以身作则,士兵也该恪守,这?庆功宴……不该有。”

过分了啊!

杨帅:“弟兄们都累坏了,是该放松一下,享受享受这?美酒佳肴。”

苏苓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取消!把佳肴美酒都分给弟兄们,吃完休息半日,继续操练……”

杨帅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靠靠靠!

他走之前狠狠剐张弦月一眼,什么破“狗头军师”!

张弦月则是盯着那书山中露出的乌发出了神。

“夫管严”名声因此一传千里,人人传遍,张弦月说东,苏将军不敢指西。城主的自作聪明?、不知变通再次翻了跟头。

而将此浪潮推上顶峰的,则是戎族的一波助攻。

阜阳城城门紧闭,本来大家只管堵住耳朵做人,哪管城外有人挑衅生事。可最近戎族一反常态的开始敲城门,要求见苏将军。

说只要苏将军愿入主十三皇子的后宫,戎族愿与?周馍结为秦晋之好。

苏苓:“这?是什么劝降的招数?”

每天硕大的铁城门被二?十个士兵敲的咚咚作响。

张弦月站在城墙上,一本正经的说:“戎族本是游牧民族,不像我们善耕作精畜牧。受地域气候影响,连年的天灾和迁徙也让他们开始在部?落中重视此事。所以比起?耕种,在后宫之中圈养仔猪,才是他们学?习定居的第一步。毕竟长期茹毛饮血,食肉才是他们的文化。”

大冬天,记录官记出了一脸汗:“额……”

张弦月:“你就如实?上报,就说戎族侮辱诋毁我方统帅,还把我们比作仔猪。”

苏苓受教极了:“原来如此!”

李靖、马银平、一连几日上吐下泻憔悴不已的杨帅:“……”

艹艸芔,真是够了,这?TM也信?

将军真是被小?白脸迷的不要不要的!

北方的荒漠,冬天是难熬的,大雪覆盖的冬天更?难熬。

有人烟的地方有悍匪之害,无人烟的地方有野兽之扰。

玉媚骑马赶了半个月的路,精神和体力双重摧残之下,越来越力不从心。

她?将自己裹的严实?,身形全然?看不出是个女子,一张脸更?是脏污粗糙。谨慎小?心之下,依然?被两波拦路歹人盯上。

一个在管道上追了她?二?十里,被玉媚用?弓箭射中了马大腿,不甘心的被甩离。

一个在客栈盯了她?好几天,惊的玉媚三天不敢合眼。

不得已求救于客栈老板,才偷偷从柴房后门逃离。

更?不提在野外露宿的饥饿与?寒冷,危险与?恐惧。

路走了一大半,小?命都去了一大半。

每次重新踏上前路,都好像命是重新捡来的。

好比当下,惊魂一刻,身后有两双绿幽幽的眼睛紧追不舍,根本容不得她?搭弓做反应,一只已经奔到近前,血盆大口咬住了马屁股。

本就因危险气息逼近而受惊的马匹一下子吃了痛,又惊又怕,狂躁的人仰马翻。

玉媚从马背摔落,就地翻滚了好几圈,绷紧神经忍痛强撑着爬起?身射出一箭,狠狠擦过欲扑上来的一只狼背。不然?下一秒,就是她?被撕咬的血肉模糊之时。

如同那匹马……

眼见这?边吃了憋,二?狼专心对付到手的猎物。马儿的喉咙咬出一个大窟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沐浴在满地鲜血中,身体还在微微抽动,在雪白中开出好大一朵殷红的花。

目睹一切的玉媚心下凄然?,想趁这?个时机远离,却发现刚才精神高度集中,一时不察,浑身的骨头在方才摔下时被摔裂了好几处,此刻狠狠刺激着她?的神经,左腿小?骨更?是剧痛无比,挪动不得。

腿断了。

待两只狼已经料理掉那匹肥健的马,绿幽幽的渗人目光一点一点转向了试图往外爬的玉媚。

不想放过这?冬天里的任何口粮。

玉媚将舌头咬破,以保持清醒,搭着弓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右边那只瘦灰杂毛的狼,吊着尾巴,呼着气,探着头,向玉媚的方向试探着挪动了一只爪子。

箭离弦,狠狠擦过这?狼的耳朵。

又没中。

玉媚赶快搭上另一只箭,稳稳地对准了在另一边观望磨爪的另一只,这?几秒的空挡累的她?喘气不已,大汗淋漓。

许是玉媚快速的动作令准头不够的箭也有了震慑之意,许是刚刚与?棕马撕咬,二?狼有些疲惫,总之,它们停止了攻击。

但?是玉媚知道……安全只是假象。只要她?的箭再慢那么一丢丢,二?狼稍一近身,她?就会成为孤魂野鬼。

怎么办?玉媚的视线开始模糊,疼痛让她?浑身发麻。

更?糟糕的是,两只狼站在马尸首前仰头长啸,竟有呼朋引伴之势。

狼……向来都是群居的……

她?没有马可骑,如果不能立马离开这?里……必死无疑。

玉媚强撑着一只断腿试图站起?,血渗透了厚厚的衣衫,鼻尖的血腥刺激让她?更?加绝望,明?知是一个必死的局,她?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敢倒下。

因为曾有人将她?带出黑暗,既已见到阳光,怎敢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