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伟望着公诉人,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狡猾起来。盖婧娴心中?一惊,她想她看到?了不怀好意的狼。
“我否认。”章伟一字一句地说。“我否认当时?在警察局录的口供,不对,我部分否认我在警察局录得口供。”
庭上一片哗然?,众人一下子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吵成一片。路辉阳依旧是?那副老?好人的和气?面容,从从容容的敲了敲法槌,他在渐渐归于?沉寂的议论声中?毫不意外道:“哦?你否认哪一部分?”
“我否认我和唐诺感情?破裂部分的说辞。”章伟响亮的说。
“那天我太惊慌,又太伤心,在警察同志有意识的引导下说出?了不符合事实的话——就是?我和唐诺感情?破裂!事实上我们感情?并没有破裂,我心里只有她,她心里也只有我!如果不是?这样,我如何能?从医院里把?她消消停停的带走呢?她心里若是?没有我,怎么会跟我走?所以我们的感情?没有破裂!我们的婚姻还很牢固!”
“反对。被告的言语有诬陷警方诱供嫌疑。”女检察官气?愤愤道。她转向章伟怒道:“请问,如果你们二人感情?没有破裂,那为何你要?在受害人脸上砍下十二刀?”
“反对有效。”路辉阳说。他转向检察官:“不过,公诉人,关于?受害人伤情?的具体情?况,是?否有相应人证物证?”
“有。”女检察官忙道。“申请传唤控方证人,负责本案尸检鉴定?的省公安厅物证科法医贺旭升。”
众人一起抬头?向法庭一侧的门口望去,等着那作?为证人的鉴定?法医出?现。然?而片刻之后,却见一个工作?人员从门内快步走出?,走到?审判席旁对着路辉阳和检察官等人说了些什么。
检察官闻言,皱起了眉头?。她试图同路辉阳进行眼神沟通。路辉阳却看也不看她,抬起头?朗声对着众人道:“负责本案尸检鉴定?的贺旭升法医今天临时?生病,无法出?庭作?证。本庭认为——”
女检察官的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等一等!我愿意替贺旭升法医来对鉴定?报告进行陈词!”
盖婧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甚至忍不住从凳子上起身来望着法庭侧面的门。在看清是?唐是?走出?来的那一刻,盖婧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审判长你好,检察官你好。本人唐是?,省公安厅物证科法医,受害人唐诺的弟弟,也是?本案控方证人之一。我想·······我有资格替贺旭升法医来对鉴定?结果进行陈词,是?不是??”
唐是?脸色青白,是?强撑着的模样。他的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着往外迸出?来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又或者是?强忍着悲伤和泪水。
女检察官忙点了点头?大声道:“没有相关法律规定?你不能?作?证,我认为可以。”她又看了看路辉阳,见后者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女检察官转向唐是?道:“请问你提前看过鉴定?结果了么?”
“没有,”唐是?说。“我也是?在开庭十分钟前才知道贺旭升法医今天来不了,刚刚进门前才拿到?这份鉴定?结果。”
章伟的鼻子里冒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路辉阳瞥了章伟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好,控方证人唐是?,请你就唐诺的伤情?情?况进行一下描述。”
唐是?望着庭上的路辉阳,又看看一旁的章伟。他低下头?慢慢打开那份鉴定?报告,在看清纸上的字那一瞬间,唐是?的浑身上下都猛地一颤!手指登时?颤抖的快要?拿不住报告!
盖婧娴的手指掐着自己的膝盖,快把?膝盖掐青了。她无比担忧的望着证人席上的表弟,见唐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他才总算让自己有勇气?说出?那些对他来说痛入骨髓的句子:“被害人唐诺的脸上······一共有十二道刀伤,其中?四刀深及颅骨,一刀砍在·········砍在眼球上·······可能?造成了她的失明以至于?无法········无法反抗········”
唐是?说不下去了,他背过身去面向墙壁,七尺男儿禁不住的哽咽着。
盖婧娴听的心都要?碎了,表妹那样一个温温柔柔的人,这些年在章家当牛做马,从不对章家人说半句不字,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如何不叫人心痛!
“除了脸部的这十二刀·······刀以外·······”唐是?强行整理好情?绪,继续一字一句阐述,每说几?句,就要?因为悲痛过度而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阵子。
“唐诺的腹部遭受连续重击,造成········造成腹腔内部大面积出?血·········头?部也遭遇了重击,经尸检基本确定?是?········是?脚踩所致··········颅骨部分骨折,颅内有大量淤血········致使她陷入昏迷·····这也是?造成她无法逃跑的重要?原因之一。”
庭上静悄悄鸦雀无声。人人都神情?凝重的望着濒临崩溃的证人,而他还在努力说出?证词。
“——致命伤········致命伤是?肝脏破裂引发的腹腔内部大出?血。经尸检可以确认与腹部遭受的重击有——有关········”
他虚脱般的抬起头?来望着路辉阳,脸色惨白如纸。公诉人和旁听者都担忧的望着他。
唐是?嗓音嘶哑的低低道:“这·······就是?贺旭升法医提供的·······鉴定?·········结果·······”
说完,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千斤之重的悲伤,踉跄着跌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好。”路辉阳慢慢道。他眼神古怪的看了唐是?一眼,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道:“证人是?否能?保证这份证词绝对没有半点虚构。”
唐是?抬起煞白的脸看着他,点了点头?:“·······能?。”
路辉阳继续道:“你方才所说的证词是?否都是?从受害人的尸检结果中?总结所得?”
唐是?像个落入人间的孤魂野鬼,细伶伶的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望着路辉阳。路辉阳又道:“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能?否保证方才的证词绝对属实,没有你出?于?个人身份,和情?绪的加工?你也没有通过职务之便,暗示贺旭升法医对这份报告进行情?绪化加工?”
唐是?死死的瞪着他,一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路辉阳有问题。
“能?。”他冷冷道。
“这份尸检报告,是?贺旭升法医做的,我直到?刚才进入法庭之前才拿到?它。我可以以自己的职业道德起誓,贺旭升法医的职业素养绝对没有问题。我也可以以自己的职业道德起誓,方才的证词里没有任何删改,完全是?按照贺旭升法医提供的鉴定?结果陈词的。审判长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看这份报告。我方才说的如果有半句假话,我甘愿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路辉阳脸上老?好人式的笑容不见了。他冷淡的看了唐是?一眼,低下头?去看自己面前的案卷,又同一旁的审判员低声交谈了几?句什么。
“现在请被告辩护律师陈词。”他看向章伟的辩护律师。
看出?了路辉阳有问题,被告辩护律师的陈词果然?不出?唐是?的意料,开始把?章伟的定?罪往过失致死方向引。唐是?感觉仿佛被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来了还要?难受,猛地站起身子隔着栅栏对辩护律师怒吼:“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是?在助纣为虐!章伟他就是?故意杀人!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肃静!”路辉阳大声道。他轻咳一声,敲了敲法槌,对着一旁的法警道:“控方证人情?绪过于?激动,不宜留在庭上,建议送他去休息休息吧!现在休庭!”
“审判长!审判长!”法警们上前来扶着唐是?,而唐是?绝望的冲着路辉阳走出?门去的背影狂吼:“天理昭昭!天理昭昭!他章伟是?故意杀人!是?故意杀人啊!难道就因为我姐姐和他有婚姻关系,故意杀人便不需要?杀人偿命了吗?你们——你们绝不能?········”
“呸!”章母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一口浓痰唾在了唐是?脸上。
经过整整三个小时?的庭审后,历经了两次休庭,觅城中?级人民法院终于?对章伟做出?了最后的判决:过失杀人,判处七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庭审进行到?后半段时?,唐是?心里已经清楚此次基本上是?无力回天。可他心里总是?不敢相信········那么证据确凿的故意杀人啊,章伟特意把?唐诺从医院带走。甚至他为了躲开酒店前门的摄像头?还特意绕了个道试图从后门离开。唐是?和公诉方把?酒店那位好心的保洁阿姨都请来作?证了,可依旧挡不住法院就是?要?给章伟定?成过失杀人。
听完法庭的宣判,唐是?气?的一拳头?砸在了面前的栅栏上。而就在他不远处的审判席上,国徽之下的路辉阳又露出?了好人的笑容。
“什么?你要?上诉?”
盖婧娴刚给唐是?乘了一碗汤,此时?惊讶的望着唐是?,手上甚至忘了要?把?汤放下。唐是?忙把?汤接下,一边点头?低声道:“恩,我不能?就这么让我姐死不瞑目。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上诉!”
“阿是?,姐姐支持你。”盖婧娴说。“可是?你也必须考虑到?,路辉阳既然?敢这么判,章家就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怕你上诉。”
“我知道,娴姐。”唐是?轻声道。“但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忍受姐姐就这么憋屈的讨不回公道。”
果然?不出?盖婧娴所料,上诉被驳了回来。更可恨的是?,上诉驳回的第二天,路辉阳就被唐是?撞见坐上了章家的车,到?觅城最大的酒庄大吃大喝去了。
“下次再?聚啊,哈哈哈哈好下次再?聚!”路辉阳酒足饭饱,从酒庄里出?来。他舒畅的打了个饱嗝,坐进自己的尼桑里扬长而去,全然?不知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个骑着机车的身影在暗夜里如影随形。
“滴滴——”路辉阳开车回到?了他家,也是?觅城的一栋高档小区里。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一个戴着头?盔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跟骑着机车,着他的车子一齐进了小区,但不以为意。志得意满的男人在车库把?车停好,将车钥匙在空中?一扔一扔的哼着小曲儿往家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个冷酷的声音。
“路辉阳,昧良心钱好赚吗?原来你和你爸平日里把?自己吹嘘的那么高尚,不过就是?为了这几?个钱而已是?吗?”
“吭——”的一声,路辉阳被身后从天而降的拳头?打的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脚下不堪其扰,踉跄几?步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前戴着头?盔的男人丢开了手中?的盔。在月黑风高中?狠狠将拳头?砸在了路辉阳脸上。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田小丰问涂大利。后者给他发过来一个叹气?的表情?,伴随着一串语音。
“后来?后来那还用说吗?老?唐是?练家子,路辉阳那个虚头?巴脑的,被揍的进了医院。第二天就把?老?唐给告到?省厅去了。省厅没办法,把?老?唐停职。那两年路辉阳是?风头?正劲的年轻法官,家里又颇有根基,都不说咱们省了,整个西南各省的系统里,你知道有多少人都是?路辉阳他爹的学?生啊!”
“所以区区停职自然?安慰不到?他·········前些年反贪扫黑之前的省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关系盘根错节的········路辉阳和他家老?爷子又有好大的面子·······”
“路辉阳稍微动用点儿关系,就把?上头?逼的不得不把?老?唐开除出?法医队伍。后来还是?老?唐父母的一个战友出?面,听说是?跟厅长有交情?,这才保住了老?唐的编制,但是?把?他从省里调到?觅城市局。”
“又过了一年,老?唐不服气?,搜集了路辉阳收受贿赂的证据想把?路辉阳告倒,结果市局也容不下他了,就给调来咱们这儿了········可怜老?唐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就这么蹉跎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啦!现在连老?婆都没得讨········”
涂大利在语音里说罢,一声叹息,空气?中?荡出?余音。田小丰停顿了片刻,打字回复道:“旬城也不算小地方了。只是?不如觅城是?一线城市。”
涂大利在语音里啧了一声:“是?,可你也说了,它不如觅城。老?唐那个学?历来咱们这儿,可不是?屈才么?”
田小丰无话可说,只得选择沉默。他想人的命运怎么会这么不公平?有的人赤子之心,却惨遭构陷。可有的人灵魂污脏,却能?得道升天········这世界,怎会如此?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内心充满了悲哀。
叶铎的电话适时?打断了田小丰的愁绪,就如同催命符一般飞了过来:“突发状况,小丰,你快来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