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雨

闷热了两天有余,这日金乌西坠,夜幕四合之际,站在窗边的捧荷忽然?惊喜地?说:“好像有点凉风了。”

挽栀也走过去,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仰着头期盼地?说:“也许是要下雨的,闷了许多?天了。”

“那就最好了。”江央公主附和?道,语气里泛起了松快之意,乌眸中倒映出仅有的一线天光。

她是最不?喜欢热天的。

殿中又不?能一直放着冰,否则任谁的身体都是受不?住的。

今天月亮似乎也藏了起来。

终于在傍晚时分,大雨倾盆而至,洁白的栀子花在廊下微微摇曳,最后被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拍打颤动,看上去楚楚动人。

江央公主似乎等?了许久,拢上了霜色金缕丝斗篷,在陆危疑惑的目光中,倏然?起身道:“陆危提灯,准备随本宫出去一趟。”

“外面已经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公主要出去吗?”陆危有些迟疑。

外面看着风大雨大的,公主这时候,怎么?会?突然?就起了玩心吗?

江央公主长颈如玉,侧过头来:“当然?了,此时看才是最好的,好雨知时节,夏天的雨也是好雨嘛,自然?是要好生看看的。”

陆危不?解,夜雨有什么?好看的。

“别再耽搁了。”

江央公主系紧了斗篷,迎着冷风大步出了殿门,斗篷被风霍然?吹起,陆危迟疑也是不?能得了,主子去哪他都得跟着的。

月照宫之所以?得其?名,自然?是有赏月的好去处,就在殿下的寝宫后面,名为月照台,应该说是现有此台,才有了如今的月照宫。

不?过,现在的月照宫在众人心中,也就比冷宫强一些罢了,不?然?为何?不?得宠的江央公主,会?被陛下安排在此处。

今夜雨水充盈,自然?也无月色可赏,难道大半夜的是要去赏雨吗?

虽然?心怀疑虑,想到既然?能够同公主独处,陆危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殿下,看起来雨势越来越大,这时候还是不?要出去了。”

“快走,休要磨蹭!”江央公主站在廊边,昂首张望看了一时,等?不?及他再准备什么?,先一步走了出去。

罢了罢了。

陆危笑着叹了口气,无所奈何?地?提起雨具和?宫灯,忙不?失迭的跟了上去。

江央公主对宫里的小径极为熟稔,一路顺着蜿蜒的路径,很快就到了一处宫殿。

陆危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在目及头顶的牌匾字迹时咽了回?去。

废弃的宫殿,自然?早已经也没有了宫人殷殷守候,陆危嗫嚅了半晌,这一看,就显然?知道,是被故意置之不?理的。

否则,就算是寻常无人居住的宫殿,也不?可能零落至此。

而这里,正是江央公主与五殿下生母的寝殿,曾经皇后娘娘的宫室。

侧殿正是江央公主与五殿下的旧居,不?过自从皇后娘娘仙逝之后,他们就都被迁了出来。

陆危以?为,她会?放声大哭。

到了这里之后,作为女?儿?的江央公主,没有一丝一毫落泪的意思。

要知道,五殿下从来都不?肯来这里的,此乃伤心地?,见一次便要落泪一次的。

“公主,还是回?去吧。”陆危劝道。

江央公主伫立不?动,而是兀自问道:“宜章来过吗?”

陆危回?忆了一下,说:“是,五殿下再小一点的时候,有时会?偷偷跑到这里来。”

五皇子后来也日渐长大了,知道主动避开伤心地?,同才回?来的江央公主一样,提也不?提的。

这一点上,姐弟二人还是很相似的。

在江央公主的眼中,这里已经变得陌生了不?止一点,也变得荒芜了。

“本宫也只能,趁着此时,才敢来看一眼。”江央公主轻叹一声,又掀起眼睫:“走罢。”

这一片,自然?都空了下来,晚上在大雨里走过去,还真是有些吓人。

陆危不?得不?跟上出离任性的公主。

二人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势骤然?加大,噼里啪啦的打在桐油伞面上,激烈的雨势几乎要破开了伞面,手中的光色清幽的宫灯也在不?断的晃动。

陆危小心警醒地?地?跟紧了江央公主,将伞都撑在江央公主的头顶上,自己则半身淋了个透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生怕她被雨水打湿,否则,公主这样的身体,怕是经受不?起。

江央公主骄纵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幸而,她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淋雨来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殿中的廊下。

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让陆危将掩在伞下的宫灯提了过来,亲自执着一一照亮了旧日居所的角落。

陆危忍不?住问:“公主不?怕吗?”

“怕什么?,不?怕的。”江央公主笑意不?减,信手指了指外面的银杏树,絮语道:“这里的两棵银杏树,是本宫幼年时皇祖父种下的,说是此树能代小孩子挡去灾祸。

小时候,我?们姐弟两个倒是常常爬上树摘白果,在太?液池后面的假山洞里偷偷烤了吃。

一身的烟熏火燎,被母后和?宫人发现,最后被罚去殿外跪着,啊,那时候父皇也会?和?我?们一起胡闹。”

“公主和?五殿下幼年真是有趣。”尤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想不?出也会?是这样的人,陆危看向了树身:“如此说来,那树龄竟然?和?公主的年纪一般大了,还真是有趣。”

江央公主带他沿着廊庑边走边说,幼年的规矩相较宽松一些,上树下水,譬如,他们以?前偷偷去湖里学凫水。

倘若有人来的话,便吸一口气迅速沉到水里去,嘴里衔着细细的竹管,摘朵荷叶遮挡着,最后都以?为人走掉了。

两个人猛地?从水里蹿了出来,把来采摘荷花的宫人吓得翻了船,一个个掉进了池塘里。

而后,还是他们跑去叫了人,把那些不?会?水的宫人给拽上岸的。

结果当然?不?消说了,这么?多?人一身湿漉漉的被人发现,还被父皇罚了抄书,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顿。

当然?,他们还是学会?了很好的凫水功夫。

陆危看江央公主说得认真,眉眼弯弯笑着看他,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那后来呢?”这是陆危所想象不?到的生活的样子,可以?没有规矩。

江央公主笑了笑,接着说:“自然?为此也遭到了长辈的斥责,说不?是皇子和?公主所为。”

陆危听得入神,他知道公主是温柔却不?懦弱的,但他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公主,鲜活灵动。

纵然?出身皇族,贵为公主,可这般看来也不?过是个娇憨少女?罢了,没有一点的恃宠而骄。

陆危想起彼时,戴着美?玉花冠的公主,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的脸庞上,莹白如玉,腮凝新荔。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带着些许的稚气,心中顿时也柔软了几分。

叫人见了也心生欢喜。

江央公主的半身斗篷被淋得湿透了,宛若夜雨里的白海棠,如云的乌发丝就贴在皮肤上,被雨洇湿了的夜晚。

陆危歉然?道:“是卑臣考虑不?周,让公主淋雨了。”

“无妨,本宫还没有淋过雨呢。”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像水一样,像通透无暇的白玉一样。

“好看吗?”江央公主倏然?抬起盈盈似水的双眸,并?没有呵斥他,惯常清稚的嗓音略微沙哑,依稀又含着不?可言说的羞怯。

仿佛蕴藏着某种秘而不?发的情意。

只因为能与殿下并?肩而立,陆危就有些神摇意夺,更何?况,她这样的问出口:“殿下甚美?。”

怎么?能不?美?呢,这可是殿下啊。

他想着念着,不?安的攥了攥手里的伞,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继而佯装察看雨势的样子,将视线投向了被大雨模糊的廊外。

他并?未曾留意到,公主绵长温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流转反复。

“陆危,”江央公主在耳边轻声唤他,像是勾着他的神魂一般,清绵绵地?说:“你转过头来。”

“是,公主……”陆危就很听话地?转过头来。

他眨了眨眼,冰凉的唇上,贴上柔软的少女?唇瓣。

陆危整个人的脑袋里,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手中的伞摔落廊下,被风雨驱逐着滚了很远。

栀子花,不?,不?是,比这还要清幽,还要温柔……

陆危想自己肯定是疯了,在这个大雨滂沱之时,唯有他们二人。

江央公主的唇瓣柔软的,几乎让他无法想象,倾盆的暴雨,陆危几乎已经慌乱了,他就在这森森殿宇的廊下,满身淋湿。

雨声嘈杂中,他的公主,就这样亲吻了他。

他垂着头,几乎是被吓到了,可是,这又是他愿意一死求之的。

“陆危,怎么?样?”江央公主的唇角微翘,绣着鹭鸶花前胸衣襟一起一伏,沾了点雨水的鬓发贴在脸颊上。

瞧着他不?敢置信的模样,缓缓浮现起了灿烂的笑,仿佛是觉得很好玩。

陆危墨绿色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卑臣冒犯了殿下。”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锦衣少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失了神,只是想起方才感受到,少女?生涩辗转的亲吻。

江央公主,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是独一无二的江央公主。

陆危几乎站不?住,他的腿都发软了,他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这么?多?年。

他不?敢有一步冒犯,生怕唐突了公主。

但他也同样不?想结束这一切。

“不?,卑臣身份微贱,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陆危的心都在颤抖着,喑哑着嗓子道。

他只能跪下,他只好跪下告罪了。

“不?啊,怎么?会?是你冒犯的呢,陆危,本宫允你有非分之想,你不?必害怕的。”她双手交叠压在腿上,屈身蹲了下来,歪着头更加贴近了他。

微凉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侧颈耳根,微微翘起的眼角莫名发红,妩媚生花,口吐幽兰。

荒诞,太?荒诞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未来会?何?其?荒唐,但这一刻她的确很想这样做。

公主,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陆危垂下头,指甲嵌进了掌心,心里溢满了苦涩,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知道太?监之所以?是太?监,是不?能人事,他这样卑贱肮脏,怎可玷污了这样的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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