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吗?”江央公主纤长抬起的羽睫在雨中的廊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陆危的呼吸一窒,嗓音发涩,雨是?冷的,血是?热的。
“殿下,是?卑臣冒犯了公主殿下,陆危罪该万死,奴该死。”他满心惶恐的跪了下去。
充盈了雨气湿润的亲吻,被陆危突如其来的请罪打断。
江央公主将这一幕,深刻的记在了心里,她垂下螓首,无奈而悲哀的看着陆危。
江央公主微微垂下头来,他的头已经低至她的膝盖那么高?,看着他俯首的后颈,轻声问:“陆危,你当真不愿吗?”
“殿下,是?卑臣微贱,担不得殿下厚爱,更不敢以此身辱没殿下。”陆危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身份。
他不敢再看殿下第?二?眼,仅仅是?方才那一幕,已经令他此生?刻骨铭心,死而无憾。
不可妄求,不敢奢想。
“本宫恕你无罪。”江央公主惶然地看着他,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欢喜吗?
她恩准了的,似乎也没有在捉弄陆危的意思,他何必如此认罪呢。
“卑臣有罪,罪无可恕……”陆危额头触地,不断地嗫嚅着,他的脸色惨白,唇齿间咀嚼的尽是?惶恐,眼中盛满了恐惧。
他不是?在对江央公主说,而是?一遍一遍地以字如刀,割在他自己的心上,割断所有不该有的情丝。
“陆危,你无需如此的。”江央公主握着他端起的一双手腕,他的腕骨清瘦修长,但是?出奇的有力?。
“殿下,别为了与陛下赌气,妄自堕落。”陆危反托住公主细如凝脂的皓腕,却是?惶恐无比的劝诫道?。
“本宫赌气?”江央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微微摇着头,说:“不是?,才不是?赌气,本宫不是?。”
陆危抿了抿唇间的雨水,委婉道?:“宫中寂寞冷清,殿下才会误以为,这种陪伴是?情爱。”
江央公主蹙起了眉头,幽冷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已经蠢笨到了,混淆陪伴与情爱了?”
“卑臣不敢,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是?你以为,本宫收买你需要如此?”江央公主极力?按捺住了心底的郁郁之?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危,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的动?摇来。
她定定地说:“本宫根本不惧怕所谓的寂寞,也不需要收买任何人,尤其是?你。”
陆危浑身湿冷,蓦然绷紧了下颌,提声道?:“公主难道?没有想过,这里是?秦后的故居,您在这里与卑臣这样的人,行此苟且之?事……”
江央公主抿了抿唇,将手背过身去,轻笑了笑,低眉道?:“原以为……你会是?愿意的,到头来,却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陆危的身体?更是?低伏了下去,脑袋里面已经一片混沌。
他完全?就不是?他了,声若细蚊,喃喃地道?:“陆危卑贱,不敢当殿下青眼。”
江央公主未曾想到,自己的一时起意,换来的是?这样避之?若浼的推拒,她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吗。
她当然不能?理解,陆危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阴影里一抹暗色。
他可以无休止的仰望追逐那抹月色,可他不能?触及,他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与之?妥协。
他笃定了自己的幸运之?处,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他追逐着月光之?时,那无上皎洁的皓月竟然慷慨悲怜地向他照耀挥洒而来,
他不敢接受更多的变化,他胆怯了,他可以为了公主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他不能?去玷污了她。
倘若,这只是?公主的戏谑就好了,一梦忽醒的空荡荡。
宁可是?,从来未曾得到,也好过来日的得而复失。
他不想得到,因为不想失去。
看着陆危如此实在是?妄自菲薄,又自觉讨了个无趣,江央公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罢了,你既如此说,本宫亦不能?强人所难。”
陆危慌忙起身,去捡起了滚落的桐油伞,虽然雨越下越大,这伞也不会太有用了,但他还是?竭力?为殿下遮蔽一点风雨。
同时,冰冷的雨水浇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却一点也不想要遮挡
而是?淋个痛痛快快,这样,将那些杂念和?妄想都一同祛除。
江央公主冷静平淡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再说话,江央公主是?兴致败落,陆危是?丢魂失魄。
捧荷出来时,见到公主殿下裙角湿透了,皱起了秀眉,嗔怪地看了一眼陆危,也真是?的,怎么能?够让公主这样任性呢。
公主一个清弱的女儿家?,染上病可就糟糕了。
“殿下,今日是?陆危的过错,还望殿下……”陆危上前对公主请罪。
江央已然厌烦了他这样的拒绝,偏过头去不看他,嗓音微微沙哑道?:“既然不愿意,你就退下吧。”
“是?,卑臣告退。”陆危如蒙大赦,但姿态还是?一如往日的恭顺驯服。
唯有身上的青绿色的袍服,已经被洇染成了墨绿色,发缕贴在了湿冷的脸颊上,在烛火摇曳下,更显得有些狼狈。
捧荷心头十分疑惑,公主和?陆掌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仿佛还不大开怀的样子。
“公主,您怎么不开心?”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十分恣意的模样,她们也都没敢阻拦。
反倒是?回来了,变得莫名古怪。
陆危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前时,听见里面捧荷与公主浅浅的说话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抱了干净衣裳来给公主的挽栀。
“陆掌事,您也快去更衣吧。”挽栀路过他时,见状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就去殿内伺候公主沐浴更衣了。
陆危这才恍然惊醒过来,怕被里面的公主察觉,大步朝外面走去,就在他抬手打开两扇朱漆直棂窗的殿门时,一阵冷风夹杂这雨水,霍地朝他迎面裹了过来。
他下意识先将身后开启的殿门,猛地反手紧闭上,不意发出了一声过大的声响。
江央公主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动?静,便以为是?陆危故意作弄出来的,压着的唇角动?了动?,到底什么意思。
陆危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盯着远处的飞檐画角,他没有想太多,也想不得太多。
陆危握紧了袖中的手指,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从肺腑里都让自己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
他阖了阖眼睛,在风雨交加中,对自己咬牙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别自作多情的妄想了。”
一开始,陆危并非作为各宫的主事候选养大的,是?以他不识字,他事操劳,他身清瘦,他不光彩。
他奔着她而来,又为此身卑微,止步不前。
“殿下,”捧荷上前为她更衣道?:“浴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江央公主颔首,捧荷一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沐浴的水,此时用来正正好。
她在里面侍奉江央公主沐浴,挽栀在屏风外没有进来,像是?怕带了冷风进来,不过一直都守在外面。
江央公主双臂搭在桶沿上,仰头向后靠去,水面上飘着花瓣,缭绕的花香熏人欲醉。
“公主在想什么?”捧荷问道?。
江央公主:“在想日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日后,公主是?说驸马吗?”捧荷故意问道?。
眼下对江央公主来说的重中之?重,的确是?遴选驸马,她不可能?再在宫里待得很长久了,一年,两年?
江央公主掀了掀唇角,不置可否:“你说呢?”
“奴婢就想是?的,不知道?公主日后开了府,可不可以像大长公主年轻时一样,蓄养面首啊。”捧荷笑嘻嘻地说。
她口中的大长公主是?江央的姑祖母,也是?皇帝的姑母,亲手将他带大的,推上了皇位。
颇得皇帝赫枢的敬重,可以说,没有这位姑祖母,就没有如今的皇帝。
也是?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皇帝对自己膝下的公主,以及都城里宗室之?女都颇为宽纵,允许她们在教养上,和?皇子世子差不多。
但也有人因为对大长公主的行径不喜,对自己家?里的女孩便极尽管教,这让赫枢有一阵竟然与他们置起气来,认为他们不敬重自己的长辈,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荒谬。
不过这些都与姑祖母无关了,她老?人家?早些年一直生?活在都城,年纪大了之?后,就去了自己的封地养老?,那是?一处极为宜人的地界。
后半生?可以说是?一众公主的楷模和?向往了。
江央公主有点昏昏欲睡,随声道?:“男宠,嗯,公主的面首,倒是?应该漂亮一些的好。”
本朝盛行面首之?风,公主畜养面首,已成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过,江央公主尚且青春年少,又未经世事,天真无邪,烂漫至极。
“就是?,不无不可啊。”捧荷对这件事倒是?很热烈,她觉得自家?公主只要不做坏事,什么都可以。
江央公主单手捧着腮,想到了陆危清瘦的身形,蛾眉宛转地淡笑道?:“不过美人难求,本宫不喜欢太强壮的,太吓人了。”
“面首自然也很少是?这样的,纵然有公主所不喜的,也不会出现在公主面前。”捧荷婉转笑道?。
江央公主深以为然:“也对。”
能?够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多半都是?符合公主贵女喜好的,可以说下面的人,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
“至少,至少也要有陆掌事那么俊俏吧。”捧荷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这个比方,便开口提了陆危。
“你觉得他俊俏?”江央公主的脸如同雾中梨花,浸润在氤氲的水雾里,背后的屏风映着昏黄的烛光,柔和?润色了女子鲜明的眉梢眼角。
捧荷倒了一些精油在掌心,而后抹在公主的乌发上,拿着梳子慢慢地拢开:“公主不觉得?”
“觉得。”江央公主沉思了一下,撑着腮点了点头,手臂搭在桶沿上:“可是?,若这人他不答应呢,还害怕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公主呢,除非是?传说中的柳下惠了,必然是?自惭形秽吧。”捧荷毫无边界地大肆夸赞道?。
江央公主手指抵着唇瓣,竟然跟着称是?。
捧荷在公主面前一高?兴,就这样口无遮拦,挽栀在外面听着听不下去了,就出去为公主准备安神汤。
最?终的洗漱更衣过后,捧荷将她的头发往身后捋去,一点点的绞干后,又用干燥的布巾擦了一遍。
临睡之?前,挽栀端上来一盏热气氤氲的姜汤,进言道?:“殿下,先喝一碗姜汤再入寝吧,免得明日起来不舒服。”
“煮的姜汤……怎么这样快?”江央公主抚了抚额角,将略微蓬松的发缕捋到耳后。
挽栀轻声回禀说:“奴婢去吩咐时他们说,陆掌事方才出去,特地去了厨下,吩咐了厨娘给公主准备的。”
“他倒是?很会这些的,”江央公主嗤笑一声,饮了一口热热的姜汤,将身上的凉气驱散,又淡淡的说了句:“不该这样的。”
陆危的言辞当然是?不对的,他不该那么说话,理应是?她唐突了他才是?。
此时,江央公主心下也有些懊悔,仿佛太冲动?了,似乎是?吓到了毫无准备的陆危,不由得敛起了眉头。
捧荷与挽栀对视一眼,看样子,果然是?陆掌事做错什么了,还是?说错了什么话,要么怎么连见都不敢来见公主了。
对她们来说,这很难想象,陆危这个人居然也会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