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满是兰麝之香,江央公主雍容闲雅,挽着出嫁女子的?发髻,妆容较之从前?的?娇俏,变得多了些高贵端庄。
侍女守在殿中,见到今日的?新郎,纷纷见礼道:“大公子。”
“嗯,都退下。”男子身着大红的?喜服,姿态傲慢地摆了摆手,负手走了进去。
侍女面面相觑了?下,这不是还要饮交杯酒吗,但是大公子的?面前?,没有人敢心生质疑,便如流水?般无声退下,闭合了殿门。
原本?累了?天的?江央公主已经有些困乏,本?来灵敏的?听觉也没有察觉到,知道谢湖走到面前?之时,她才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公主……殿下。”谢湖的?声音沙哑,和那日在大相国寺,遇见的?男子如出?辙。
江央微敛的?眼睫倏然掀起,身体?微侧,惊声道:“是你!”
“殿下无需惊慌,当日是谢某唐突,实是倾慕钟意公主殿下所致。”
江央公主沉声不语,谢湖似乎兴致极好:“公主知道这是何处吗?”
不等江央公主回答,他就炫耀?般的?自顾自地说:“这原名为琉璃泉殿,可惜被?场大火烧了,索性?我们就重?建了?座,哎呀,谢某忘了公主看不见了。”
得意洋洋的?口吻,令人憎恶。
“为什么是这里?”
谢湖语气闲适道:“?则,我观此地位置极好,做我与殿下的?寝殿正合宜,二则,听内侍说,这曾经是殿下的?寝殿,就是为了讨您的?欢心了。”
江央公主的?眼瞳泛着淡漠的?光色:“想必你也不愿意,要?介瞎子做你的?妻子。”
“哎呦,”谢湖轻佻地笑了两声:“公主这话,当真?是小瞧了谢某。”
谢湖两步走上前?来,抬腿就踩在如意云纹床榻胖的?矮脚凳上,俯身捉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凑近了她的?鼻尖,说:“更何况,公主此般国色天香,谢某不能不动心啊!”
“放开?我!”江央公主猛地抽出了手,袖手将他率然拂开?。
谢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轻笑?声:“公主都已经嫁给了谢湖,此时还要矫情是为何啊?”
江央公主神情淡漠地侧身而坐,微微垂着头,她说:“我已然并非清白之身,难道你也能够容忍吗?”
果?然,谢湖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凳子撞倒了。
他继而上前??步,紧紧地掐住了江央公主的?下颌,问道:“殿下此言何意,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央公主不得不扬起了头。
但她依旧让自己维持最后的?体?面,平静道:“本?宫早已有了心上人,?切都付与了他,谢公子听不明?白吗?”
谢湖似是愣了?会,而后忽地笑了,摇了摇头:“公主可知道,这句话可胡说不得。”
“本?宫没有说谎,此时也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江央公主冷然道。
“公主难道不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谢湖刻意咬重?了其中的?字音,想要江央公主明?白?下自己的?境地。
江央:“你若是觉得折辱了你,现?在杀了本?宫,也不是不可。”
“公主你太任性?了,你可知道,若是我不高兴,反攻你的?父兄,又要死多少人。”
江央公主用力推开?他的?手,雪白的?下颌,已经浮现?出?抹红色,倔强得不肯发出?声吟唤。
谢湖倒是先注意到了这?点,似是懊恼自己沉不住气,负气地将掐住她的?手,向后摔了下。
“你会在乎这些吗,你既然花费心力娶我,想来,你们也要休养生息吧。”江央公主淡淡地说。
谢湖眼神游移,手指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说:“这可说不好,公主未免太天真?了,若是我想要折磨你,手段多的?你不能想象。”
谢湖:“某倒不知道,公主的?心上人是何人?”
“你想杀他,放心吧,他已经死了。”
谢湖动了动唇角,拧紧了眉,冷然道:“公主说了这些,只是为了不与某在?起?”
“不错。”江央冷冷地应声道。
谢湖不以为意,旋指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支芙蓉花,递到鼻端轻轻?嗅,这女气的?动作,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不合宜。
江央公主沉默地坐在床前?,谢湖将花簪在她的?乌发之上。
“有没有人告诉过殿下,殿下很像是芙蓉花,甘愿涉江采芙蓉。”
即使看不见对方,江央依旧睁大了眼睛,不为所动,冷厌地皱起了眉:“你算是什么丈夫,你谢氏如此乱臣贼子的?行径,与匪徒无异,本?宫为何要做什么贤妻良母,与你这种人称妻道妇。”
“哈哈哈哈,公主难道忘了,你可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送来的?,他们将你送给了我们,如今,我说你是公主你就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谢湖的?话带着极大的?嘲讽之意。
“你还不要笑的?好,难听极了。”
谢湖霍然抿住了唇瓣,死死地盯着江央公主,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烧出?个洞来。
“那就辛苦公主要继续听着了,”谢湖随意地拽了莲花凳,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在下突然想起来,我们捉了?拨太监,其中?个,听说是殿下的?内侍。”
江央眉心?动:“他叫什么?”
谢湖?只手倚在桌子上,半支着腮:“叫什么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哑了,审问的?时候又毁了容,公主,你可还要啊?”
江央公主几欲起身,亟不可待道:“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呢,到底多亏了他,那是个很擅长?‘随机应变’的?人。”
这?点当然毋庸置疑,江央丝毫不怀疑陆危的?反应能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向是宫里的?本?事。
“公主面对这样的?叛徒,竟然不处死他吗?”谢湖循循善诱地问道。
他隐约在等待?个,江央公主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眼中的?亢奋之色随时等待着喷薄而出,但这殊为不同的?神色下,又隐藏着唯有他自己,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江央:“你说他在这里很得重?用,难道,还会处死他吗?”
“公主,为了讨您的?欢心,这自然是可以的?。”谢湖不以为意地说,江央甚至能想象出他恶劣的?神色:“或者说,公主您还要见?见他?”
“不,本?宫不需要让他来。”她摸到袖中的?玉佩,当初的?誓言,她仍然记得,已经做了旁人妻子的?她,怎么可能让陆危来侍奉。
“原来是这奴婢伺候的?不好,不合公主的?心意,那就处死吧。”谢湖居高临下地信口道,满是倨傲的?姿态。
对江央的?惊惧,似是不屑?顾,她?个孑然?身的?人,哪有什么选择,或者反抗的?资格。
“等?等,你让他来见我。”江央公主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从那有些不以为然的?语气里,她听出对方是认真?的?。
“公主放心,您很快就会见到他的?。”谢湖临走前?,朝门外的?侍女交代了?句:“照顾好公主。”
他离开?之后,江央公主才算是松了?口大气,陆危在这里似乎很得重?用,江央不大确定地想,但这就目前?来说,是?桩好事。
起码,谢湖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江央?面觉得自己这样想,委实不好,但又忍不住为了陆危的?活着,而失去很多原则。
她起身很快就有侍女迎了上来,江央在殿里走了走,这琉璃泉殿,竟然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除了因为她失明?的?缘故,殿里安置了?些扶手以外。
江央?时不能了解,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考量底细。
但他的?确没有食言,江央的?确很快就“见”到了陆危。
但他们?个不能说话,?个无法看见,在察觉到陆危靠近的??瞬间,江央就后悔了。
陆危牵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压在了自己颈喉处,江央公主的?眼睫很快洇出眼泪,他似乎极力想要发出声音。
可是,江央公主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他急促的?气息和颤抖的?双手,以及砸落在她手背上的?热泪。
“不急不急,陆危,我都知道,你说不了话了对不对,我知道。”江央公主握紧了陆危的?手腕,她能够感受到陆危的?不敢亲近。
陆危在她的?手上写字,是?个嫌弃的?嫌字,他写了许多遍,江央公主才懂得。
“你问我,会不会嫌弃你?”
陆危在她的?掌心点了点,就是这个意思。
江央却?释然?笑,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些,说:“怎么可能呢,陆危,你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再像从前??样,都无所谓了。”
陆危故作夸张的?舒了?大口气,江央公主被他逗笑了。
谢淮真?第?次看见江央公主,是她某日雨后坐在殿外的?亭子边,清风徐来,水面拂起阵阵涟漪。
江央公主身着湖碧色的?春裳,广袖大裳,衣领处绣着荼蘼花,下颌白皙,斜眉入鬓,手里攥着?柄鹭鸶花的?团扇。
谢淮真?说:“赫枢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点都不像她的?母亲。”
谢湖听出了微妙的?怨怼之意,他垂眉顺目,并没有搭腔。
谢淮真?看着目光茫然的?江央公主,陡然失去了兴趣?般,蓦地皱了皱眉,不虞道:“和她的?父亲?样,生了?双放肆无礼的?眼睛,瞎了也好。”
这个孩子,竟然更多的?只是像赫枢,而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赫枢的?这双眼睛。
少年时,秦月禅见到赫枢后,曾说:“他的?眼睛真?好看,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若是我也有?双这样的?眼睛就好了。”
?旁的?人就说:“不妨碍啊,日后你嫁给了殿下,生了孩子像他不就好了。”
谢淮真?听着笑不出来,他才是真?心实意,想要娶秦月禅的?人。
而赫枢呢,只凭借?张臭皮囊,就得到了他想也不敢想的??切,当时皇帝的?青眼有加,以及秦月禅的?青睐爱慕。
而他们的?长?女江央公主,如秦月禅所愿,完完全?全?的?继承了赫枢的?眉眼,眼中藏着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谢湖不动声色的?陪着笑了笑。
“只是,也别?太耽于儿女私情。”谢淮真?道。
谢湖立即更加恭谨地躬下身去:“是,孩儿铭记在心。”
他下意识转着自己手上的?约指,以便时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轻举妄动,须得慎之又慎。
谢淮真?看见他这般举动,不禁笑道:“你这个谨慎的?性?子,是改不过来了吗?”
“啊,”谢湖这才发现?,赧然道:“孩儿知错。”
“罢了,为父知道,这也不是?天两天改得了的?。”谢淮真?对他信任非常,人人都知道,公子谢湖是主上的?心腹兼爱子。
“津南大长?公主遣了秦家的?子弟来,说想要见?见江央公主,你怎么说?”谢淮真?问道。
“不可,”谢湖断然拒绝了,没等谢淮真?问下去,就温声解释道:“孩儿想,还是让她少接触?些人,免得出了纰漏。”
谢淮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你说的?也是,毕竟如今的?秦家,也不同于往了。”
“我儿如今已经如愿以偿,日后的?大业,也是指日可待。”谢淮真?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的?模样。
比起披着飘逸的?玄色丝袍,如同求仙问道的?人?样,镇日里青烟不断的?赫枢来说,看起来更加英武伟岸。
赫枢本?是被寄予厚望的?君主,?朝堕落至此,叫人惋惜痛心。
“多蒙义父恩德,孩儿感激不尽。”谢淮真?回首眯起眼睛,遥遥将江央望了?时,也默不作声的?走掉了。
江央公主手指扶着栏杆,微微抿着唇,捋了捋被微风吹起的?发丝,不知道有人来过,她在等着陆危去端?杯茶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吗?”谢淮真?边走边问。
“卑职不知,当初您怎么就能?眼断定,他有为我们所用的?本?事呢?”谢湖那种出身,不是侍从刻薄,而是天底下就没有人能看得起。
谢淮真?:“鹰视狼顾的?那?眼,是你们,都没有的?眼神。”
“可是您当初不是说,他们这种人不值得……”
“不,”谢淮真?抬起手,摇了摇头,微笑道:“总有人会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之处。”
谢湖知道,谢淮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吞并秦家。
他们当初对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个江央公主,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江央公主才从都城来了不久,现?在,又嫁给了谢湖,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当然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于是,谢淮真?吩咐人回绝了秦家,作为自诩平起平坐的?盟友,又是江央公主货真?价实的?母族,秦家人自然是大为恼怒。
谢淮真?不允许他们去见江央公主,难道他们就不能“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