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珚依旧让夏兰扶着她,走到上学的小院子。院子不大,三件正房,东次间读书,西次间女红。
进了东次间,除了前面摆的先生的大书桌外,就并排摆了三张小书桌,三张小书桌没有挨在一起,两个靠近两边的墙壁,一个在屋子正中。看来只有三个姑娘在这里学习,大堂哥和二堂哥另有学习处。
顾明珊和顾明琳已经到了,各自坐在一个靠近墙壁的书桌后面,顾明珚坐在剩下的那个中间的书桌后,把笔墨纸砚摆好。顾明珊得意地说:“大姐姐好些天没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林先生讲课。”顾明琳说:“就听不懂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指望着考状元,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别做了睁眼瞎罢了。”
正说着,女先生进来了,大家赶紧安静下来。
女先生四十来岁,面容严肃,嘴角两边有深深的法令纹。女先生看看顾明珚,让她背诵千字文中的一段。顾明珚暗自庆幸自己昨天用功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背诵不成问题。
背诵完,林先生诧异地看看顾明珚,点点头:“好,你再来把这一段解释一下。”
顾明珚傻眼,她是死记硬背的,这古文只是大约能懂,流畅地解释可是做不到呀。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理解磕磕绊绊地解释一番。
林先生:“对了七成,还有好几个地方不准确,模模糊糊,不求甚解可不行。”自己又重新将这段解释一遍,顾明珚赶紧记下。
林先生没有为难顾明珚,继续讲解下一段千字文。
过了一会儿,太阳照到了顾明珚的身上,顾明珚想:“可能两个妹妹是嫌这个位子太晒了,怕晒黑,所以才没人坐这里。”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顾明珚的脸上,这下她受不了了。倒不是怕晒黑,而是强烈的光线照在眼睛上,眼睛刺激太过,感觉看什么东西都不清楚了。
顾明珚站起来,将自己的桌子向后挪了一大截,完全避开了阳光。
林先生讲课的声音停下来,板着脸看着她,用戒尺将桌子拍了两下。
顾明珚赶紧解释:“太阳把眼睛照花了。”
林先生严厉地说:“上课不要乱讲话。”又继续讲课,稍后又布置了课后作业,就是几篇大字。时间一到就让她们下课了。看来林先生是个准时的好老师,一点都不拖堂。
三人走在路上,顾明珊有些不高兴,斜着眼睛看着顾明珚说到:“大姐姐竟然能背诵出来,难不成生病的时候也学习了?不是说昏昏沉沉起不来吗?”
顾明珚对这种小学生之间在课堂表现上争风吃醋之事不感兴趣,淡淡地说:“昨天晚上加紧背诵的。”
顾明琳欢快地说:“大姐姐晚上竟然有精神学习,我只看了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就困了。”
顾明珊立刻转移注意力:“大伯母做新衣裳了?我们怎么没有?”
顾明琳说:“哎呀,不是公中做的,是娘拿自己的体己银子给我做的。”
顾明珊不服气地低声嘟囔:“哼,谁知道哪里出的银子。”
顾明琳假装没听见,顾明珚心想:“掌家的话贪墨些银子是正常现象。就是下面的管事婆子们也会给自己捞些油水的。水至清则无鱼,只是凡事都有个度,过头了就不好了。”
三人分头回了各自的住处。
顾明珚写了林先生布置的几篇大字,吃罢午膳,又研究了一下针线篓子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免得下午的女红课出糗。
下午的女红课依旧在上午读书的小院,顾明珚进了西次间,见还是三张小桌,上面摆着针线等物。这次授课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绣娘,讲解了些苏绣的基本针法,又演示绣了一朵荷花,栩栩如生。
绣娘让她们三个依葫芦画瓢地照着绣,不时指点几句。
顾明珚以前倒是绣过十字绣,不过这苏绣的针比十字绣用的针细小得多,很不好掌握。而且苏绣用的线也很细,她把一根线捋来捋去,不一会儿线就毛了。
顾明珚赶紧又换了一根线,她对这种苏绣的针法一窍不通,不时就绣错了,绣娘倒也没批评她,只是不停地提示她正确的针法。
顾明珊似乎比较拿手,没怎么弄错。
顾明琳的线绕成了一团,怎么也解不开了。绣娘也不急,耐心地帮她解开。顾明琳气恼地撅着嘴继续绣,不时就哎呦一声,好像被针扎了手。
好在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绣娘发给她们每人一个空白的小帕子,让她们回去后绣一朵花,不拘大小,只要工整。
顾明珊很是轻松:“哎,三妹妹的手怎么那么笨啊,线都能绕到一起,亏得还能解开。”
顾明琳怏怏不乐:“那针那么小,线又那么细,能绣好嘛,要是算盘珠子,我是怎么都不会错的。”
顾明珊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算盘珠子那是掌柜的才要学的,我们这些金尊玉贵的姑娘们学那做什么。我们这样的手啊,只需要翻翻书,拿拿针,最多再学个琴棋书画,就够了。”
顾明琳很不赞同:“琴棋书画那是吃饱了才能有地消遣,要是没有钱又哪里来的琴棋书画呢。大姐姐,你说呢?”
无辜的路人甲顾明珚被拉入战团:“啊?我说呀,算盘珠子是经济基础,琴棋书画是锦上添花。”
好在路很短,三人还没吵起来就分道扬镳了。
回到含珚院,顾明珚将绣娘给的空白帕子拿出来,描了一朵很小的梅花,小心地绣了起来。她很不熟练,不过幸亏小,晚膳前总算绣好了。她看看自己绣的梅花,花倒是工整,不过因为下针的力道不一,花旁边的帕子空白处扯得皱皱巴巴的。“欸,就这样吧,老师只说绣的花要工整,又没要求帕子也工整。”
顾二老爷用罢晚膳,就去了顾明珊的生母梅姨娘处。进屋的时候正听见顾明珊和梅姨娘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大姐姐……林先生……戒尺……”
顾二老爷咳嗽一声,顾明珊和梅姨娘才恍然发觉,忙站起来行礼。
顾二老爷摆摆手:“今天上学可有什么事?”
顾明珊支支吾吾:“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
顾二老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有什么事你就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顾明珊忙到:“就是林先生让大姐姐释义,大姐姐说得不好,林先生就说大姐姐不求甚解,后来林先生讲课的时候,大姐姐又站起来挪书桌,还解释说是太阳太照了,林先生说大姐姐上课的时候不许说话。”
顾二老爷问:“戒尺是怎么回事?”
顾明珊说:“大约是林先生生气了,可是大姐姐又生病刚好……林先生就用戒尺拍了桌子。”
顾二老爷生气地站起身,梅姨娘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老爷莫要动怒,大姑娘生病刚好,姑娘家又爱美,怕太阳晒也正常,再说年龄还小,学习的课业深奥难懂,不会释义也没什么。”
顾二老爷更气了:“九岁了才学千字文,还说深奥难懂,哼,还以为她懂事了,却还是顽劣不堪!”说着,大步向外面走去,直奔含珚院。
顾明珚正在琢磨晚膳后到睡觉前这段时间做些什么好,就听见外面的小丫鬟报:“老爷来了。”
顾明珚站起身来,顾二老爷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用手指着她,手指在空中狠狠地点了几下,眼睛瞪着,刚才路上走得太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明珚十分诧异,忙行礼道:“爹爹从哪里来,怎么气成这样?”奇怪,虽说这个爹爹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很亲和,但也没对自己深恶痛绝,这会儿却这么气愤,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
顾二老爷喘口气,恨恨地说:“你这个不长进的丫头,还以为你懂事了呢!”
顾明珚做出一副万分诚恳的模样:“竟然是珚儿气着爹爹了吗?珚儿做错了什么,爹爹快告诉珚儿,珚儿一定改正了,保证再也不犯。”
顾二老爷看她认错态度良好,脸上的气色好转:“今天在课堂上,林先生可是批评你不求甚解了?”
顾明珚心中暗道,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己的好二妹上的眼药:“是的,林先生批评我了。爹爹,林先生人很好,她让珚儿背诵生病期间没听过的一段,珚儿背出来了,她又让珚儿释义。林先生说珚儿只解释对了七成,林先生教导珚儿,学问不可模模糊糊,不求甚解。”
顾二老爷奇怪:“哦,珚儿没听过的也背出来了?”
顾明珚说:“是,珚儿不想耽误了课业,昨天加紧背的,可是只是记住了,却不会释义。”
顾二老爷点点头:“这也罢了,那你可有在课堂上挪动书桌,让林先生生气地拿戒尺拍桌子?”
顾明珚又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太阳的移动过程,先是晒到身上,自己没动,后来照到眼睛,眼睛花了自己才挪动的。
顾二老爷偃旗息鼓:“原来如此,珚儿也没大错,只是以后要注意,不可顽皮。”
顾明珚忙点头,又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爹爹教导的是,珚儿一定会注意的,绝不顽皮。爹爹刚才那样生气,是从哪里来的?啊,难道是林先生对我十分不满,向爹爹告状,让爹爹来教训我的?”
顾二老爷有些尴尬:“什么林先生,林先生怎么会向爹爹告状,爹爹是从——咳咳,时候不早了,爹爹走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顾明珚恭敬地起身相送:“爹爹慢走。”
夏兰上前来,服侍顾明珚洗漱,几番欲言又止,顾明珚看看她:“无妨,我心里有数。对了,从今晚起,你们就不要在屋里值夜了,地上太冷,而且,我也不爱屋里有人。”
夏兰急急地说:“那怎么行,姑娘晚上要水要起夜什么的,身边怎么能没人呢。”
顾明珚坚持:“没什么,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让娘在外间的堂屋里安一张软榻,以后你们值夜的时候就睡在上面。平时我在屋里的时候,你们不用在我身边呆着,就在堂屋就行,有事的话我会唤你们的。你也告诉夏竹宋妈妈她们一声。早上的时候要按时进来叫我起床,其它就没什么了。”
夏兰犹犹豫豫地点头称是。当晚就睡在堂屋了。
顾明珚躺在床上,想想自己这个二妹妹看来真是个不安分的主,偏偏爹爹又耳根软,偏听偏信,就是不知道二妹妹的生母梅姨娘是个怎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