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刀

在十岁之前,在觉清还不叫觉清的时候,他从没吃过一顿饱饭。莫说肉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的半个窝窝对他来说都算得上是来之不易的食物。

他是个乞儿,被人轻贱,遭人蔑视,全因自己的母亲是个妖女。而妖女的儿子,不需要去验证,他肯定也会遭来灾难。

也许这个小乞儿随他母亲在夜黑风高的时候被人一块做掉了,才不至于后面过得那么苦。偶有几个心善的贵人不忍,他才能从全是落的人生里稍微起了那么一点。

可更多的日子,他总是饿着肚子遭受着别人怀带恶意的辱骂与拳打脚踢。

他曾经希望有人能救他出这片水火,可即便是心地最善良的妇女看见了,只会面带不忍摇摇头,说:“唉!你们这是作孽啊!”

“臭婆娘哪来的滚哪去!”那个面目可憎的、看上去不似人类的男子狠狠地瞪了几眼。

“再嚷嚷老子连你们一块打!”

紧接着他只能听到越来越远“作孽啊……”和急急离去的脚步声,下一秒,他的腹部就被一只布鞋踩了上来。

他用手抓住男人的脚踝,用尽所有力气将带着泥的指甲嵌进了男人的皮肉,又把藏着手心里的碎瓷片扎了进去。他快意地听到男人惨叫声以及愈发激烈的辱骂声。

小乞儿被盛怒之中的男人连踢了好几脚,踢到了墙根处。

今天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小乞儿提了提嘴角,看见在晃动的世界,套着草鞋的脚朝他靠近。

死了也好。小乞儿眼里满是浑浊,他今年才十岁,却死志上涌。

“这位兄台。”

一个清朗的声音止住了男人下一秒的暴行。

地痞上下打量了一会,才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穿得这么整齐。我管自家孩子,碍着您什么事了。”

寻常人听到这是“家务事”,往往随口劝一劝,又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句话摆出来,便心安理得地退下了。

这个地痞是村里的无赖,平日里游手好闲,在赌场输了出来瞧见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心里不爽,才出手发发火气。

这周围大多数人家他都知根知底,眼前的男子白衣飘飘,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穿得华贵,模样也齐整,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呢,像个娘们一样。地痞酸溜溜地想。

估计是哪家的出来游玩的公子,这群有钱人,最喜欢吃饱了没事干,强出头。

地痞怕招惹麻烦,连忙补上一句:“哎呀,这位公子,您是不知道啊。他偷了别人的钱,人家找上门来了,我又没钱还。您瞧瞧我这腿……”

骗人!小乞儿张了张口,挤不出一个字,他从来没偷过钱!

地痞将裤腿扯了扯,露出正在流血的脚踝,苦着脸道:“我不就是说了他几句,他便拿瓷片扎我,这孩子不打不行啊。”

话说到这份上,还会继续管下去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类。地痞带着贪念看了看白衣公子衣服上的金线,说不定这有钱的公子哥还会把他口中小乞儿偷的钱给还上。

果不其然,白衣公子合起折扇,皱着眉头问:“他偷了多少钱?”

地痞暗笑,道:“这,一串铜钱……”瞧见公子脸色未变,咬咬牙:“我记岔了,是五串铜钱!”

不宰这个冤大头还宰谁呢,地痞心安理得。

白衣公子突然笑了,如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齐齐开放,地痞呆了呆。下一秒,白衣公子吐出了凉薄的话语:“你倒是贪。”

小乞儿看见地痞捂着脖子倒下,血以慢镜头在他眼中盛开,他看着那多耀眼的血花,真心实意地笑了。

这个笑和其他天真烂漫、不诸世事孩童的笑是相似的。

白衣公子牵起乞儿的手,一股暖流流入了他的经脉。一个晃神,他就觉得剧痛褪去了。

“我带你回家。”

乞儿有了名字,他叫觉清,他成了空流派的弟子。救他的人是空流派的掌门,他有了好看的衣服,吃上了好吃的饭,空流派的师兄师姐都待他很好。

他感觉一切都好像在做梦。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真的。

只是……

“我不收徒弟。”那位叫妙真的人道。

觉清觉得妙真很厉害,妙真看起来不过大他五六岁,却让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毕恭毕敬地喊着“师叔”。

在主峰登记的时候,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拿着册子,羡慕地道:“我还以为师叔不收徒弟的,你可是他第一个弟子!”

觉清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掌门脸上的笑听到妙真这句话的时候就淡了,他道:“他是妙雪的孩子。”

觉清的心脏一下子被这句话攥紧了。

妙真这才看了觉清一眼,如冰霜一般的眼神略过他,道:“不像。”

“可以。你走吧。”

听见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话,掌门只是摸了摸鼻子,不再说些什么,便离开了。

自此,觉清正式拜入妙真门下。与妙真师父相处了近九年,他逐渐摸清了妙真的性格。

妙真不大会与人相处,因此在空流派所有长老中,妙真只有他这么一个被强塞过来的弟子。

诺大的峰中,只有妙真与觉清两人。若不是有些外门弟子还会上来做些杂役,觉清甚至可能连打扫卫生的事都要干。

妙真是空流派百年一遇的天才,十五岁便结了丹,自此容貌不变。派中弟子大多对妙真敬爱有加。

三个月前,二十年前叛逃空流派的叛徒在某个小世界中被人发现了踪迹。妙真从主峰接下了缉拿叛徒的任务,连招呼不打也不打一个,就直接从峰中离开了。

觉清这些年来,已然习惯妙真这种脾气,是以他波澜不惊,照常修炼。

却没有想到,妙真一个月回来之后,把他喊道主峰殿上,直接给他扔了一个师妹,又马不停蹄地跑了。

连给师妹取个道号这件事,也是在觉清见势不对,急急几个传音过去,才有了回复。

“她取。”

师妹怯生生地瞧他,两只手紧紧地拽着下摆,一身衣袍被火燎得脏兮兮的。

罢了。觉清无奈地想,他看着眼前小姑娘,绽开善意的笑容道:“师父有事先走了。”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师妹懵懵懂懂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觉清。她自己取了个道号,唤觉玥。

觉玥与觉清都是天灵根,觉清依照规矩在主峰登记给她登记成了真传弟子,又替觉玥领了弟子服和这个月的灵石。

带着新鲜出炉的师妹回到峰上时,觉清才知道:觉玥自小是个孤儿,今年可能十五岁,也可能十六岁,是妙真在火中救回来的。

妙真从头到尾只和她说了一句话:“你跟我走。”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觉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成了妙真唯一的徒弟,他感觉他叹气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许多。

妙真没有菩萨心肠,救觉玥的原因估计是他看出了觉玥是天灵根,又想起来掌门前些日子对他唠叨说要多收几个弟子。

妙真不善言辞,早就对掌门的唠叨无可奈何。

两个月时间内,觉玥修炼得格外刻苦,一周前便已经到了炼气一重,眼下遇到了瓶颈,正在跟觉清讨教。

觉清却突然收到他的师父妙真的传音,是妙真往常的风格,言简意赅。

“主峰殿。”

“师兄,是不是师父回来了?”师妹觉玥见他表情微变,又站起身来,心下有了猜测,急急地问。

觉清见觉玥脸上又惊又喜,不由得对这位身世凄惨的师妹起了怜惜之心。

“是,师父回来了。”觉清略一颔首,“我先去主峰殿一趟,你切莫乱了心神,静心修炼。”

师妹低声应好,手又攥起了衣服下摆,看起来极为忐忑。

“你莫太担心。”觉清琢磨了一下措辞,道:“师父很好相处的。”

去到主峰殿的时候,妙真穿着一件笼罩了他整个人的斗篷,虽然看不清脸,但觉清还是从他侧头的这一个动作看出了他的意思: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带着隐隐约约的嫌弃。

觉清毫不犹豫移开视线,但眼前之景熟悉得让他想扶额:两个看起来比他小的少年正站在妙真身旁。

又捡了徒弟回来,一捡还捡俩。

一个年纪稍长几岁的少年穿着简单,玄衣上除了手腕上绣了一只羽翼光明的仙鹤再无装饰,左耳垂上有一个朱红色的痣。他的腰侧挂着一把刀。

另一个少年一袭金衣,料子都是上好的货色,正轻轻地皱着眉头。

“登记。”妙真将盖住他整张脸的斗篷取下,露出他稚嫩的脸庞。在外做任务的时候,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总是改变容貌或者遮住脸的。

过分年轻的妙真令两个少年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

“他叫觉好。”妙真看向那个金衣少年。

觉清的道号是掌门取的,觉玥的道号是她自个取的,这是妙真第一次亲自给弟子取道号。觉清略带惊讶地看过去,却见那个少年眉头皱得更紧了。

妙真又看向了另一个玄衣少年,用眼神注视着他。

少年浮起一个浅浅的笑,他道:“我名唤于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