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镜神(1)

热。好热。

男人从浑身难耐的燥热中醒来,摸摸额头,全是汗,身上的丝质睡衣也被汗透了,他困惑地拿过空调遥控器,温度已经调的很低了,但是还是很热,周身的空气就像处在烈火炙烤中,水分被完全蒸干,身上充满粘腻的不适感。

晃晃头,所有睡意都已被炎热赶跑,身边熟睡的妻子翻了个身,将背朝着他,男人看妻子一眼,起身慢步出了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桃木门在被合上的时候发出微弱的一声“咯嗒”,像人濒死前最后一声气咽,双人床上的女人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黑暗中潮湿的人眼泛着不自然的水光,里面跳动着一直隐忍的惊惧与恐慌。

男人离开房间,觉得卧室外的空气要好一些,似乎胸口不再那么闷抑,但是热度不减。借着窗外泄进的月光,他打算到厨房喝点水,再去换一身睡衣。来到楼梯口往下看的时候,莫名地,男子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明明不是很长的楼梯却因为黑暗而像是被延长了无数倍,恍惚间好似看不见尽头,那木质台阶一直向下蔓延,沉入了深邃的幽暗中。他定定神,眯起眼再看去,这还是那条日日走过的阶梯,他将适才的幻觉归咎为燥热烦闷引起的不良反应。

穿过客厅时,眼角闪过一抹突兀的明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下意识看去,是摆在博古架上的一面青铜镜,可是没有光源,这镜子是怎么突然反射出那么亮的光的?男人狐疑地走到镜子前,这是他前不久花大价钱买的一面千年古镜,制作十分精美,镜面旁刻着一圈祥云花纹,背面的图案更加别致,一朵莲花静静盛放在利剑的剑柄处,柔美与刚强的完美结合。当初他便是看中了镜子的精致和特别,现在的市场上,青铜器不是赝品便是带土腥味儿的,他这一件的来历自然也不会太干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拥有。

此时男人默默地站在镜子前,迷醉地欣赏着它,室内光线微弱,只能看到镜子的大概轮廓,连那些吸引他的雕刻都看不见,可他就是不可抑制地看它,多么美的艺术品啊,它的每一笔刻痕,每一轮线条,每一个凹凸,都是这样的迷人,就连那股铜锈带着腥气的味道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男人着迷地嗅着这种味道,简直要上瘾一般,所有热度似乎都突然抽离了,一阵阴凉遍布全身,让刚刚受过酷热折磨的他舒服得简直要呻/吟出来,男人靠镜子更近了,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种痴迷。

明明没有强烈的光源,那镜子却像自己会发光一样,镜面上有光影跳动,随着男人的靠近,光影逐渐成形,竟像是个舞袖的女子,忽远忽近,不时闪烁的光影,勾勒出舞女窈窕的身段,优美的曲线和轻盈的舞姿。

他伸出手去抚摸镜面,往时冰冷坚硬的青铜,今日摸上去竟全然是另一种触感,就好像……摸到了女人细腻温暖的皮肤,温润柔软,再看那道舞蹈的人影,越发变得明显了,已渐渐显出模样,大红的裙装,纷繁的彩饰,红艳的妆容,与女子秀美的容颜,都一一在目,那新娘闭着眼,拖着沉重的嫁袍却丝毫不为其所累,不停地跳动着,像要永不停歇。

男人着了迷般看着,看着新娘好似跳动在自己指尖,那一身嫁衣红得几乎像是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甚至,他觉得自己已经触到了那种炙热,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向上,蔓延到他的全身,几要引得灵魂也跟随这种舞步战栗起来,女子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是夜同一时刻,就在男人触到那团火光的刹那,城市的某个角落,面容懒散的青年男子突然朝这个方向望来,舌尖轻轻点过唇瓣,眼梢一抹贪婪的色彩转瞬即逝。

苏浅醍停下车,朝面前被人群包围的豪宅走去,凑热闹的住户们将他的目的地围得滴水不漏,他努力向里面挤去的行为引来人们的不满,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这么没礼貌,看个热闹挤什么挤?不知道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苏浅醍终于无奈地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住户们顿时惊异地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拉禁戒线的同事也忙拉起带子让他进入。直到苏浅醍走进豪宅,身后的人们还在诧怪,想不到这么个白嫩俊秀的年轻人却原来会是警察。

一进到屋里,正在和身旁人说话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便笑脸迎了上来,“小苏回来了啊!”

“组长。”苏浅醍颔首示意。

“你这假期刚完就出了案子,看来该是劳碌的命,天老爷都见不得你休息好啊!”

重案组组长刘海平长着中等身材,体态健壮,人到中年但精神头很好,总是满面红光,说话喜欢大着嗓门。只见他爽朗一笑,厚实的巴掌就拍上了苏浅醍看似单薄的肩膀,他身后刚才同他说话的年轻人看着都替苏浅醍疼。

倒是被拍的苏浅醍好像早已习惯了面色不改,连晃都没晃,苦笑道:“组长你就调侃我吧。”

“哈哈,也算是能者多劳,你就别郁闷了。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他说着拉过身后的年轻人,“喏~这是我们组新来的‘菜鸟’,陆小刀。”

陆小刀有些婴儿肥,眼睛笑眯眯的生就一副亲切模样,他看着苏浅醍,有些局促。

“小刀啊,这位可是前辈了,苏浅醍,别看他年轻,我们组头号狐狸就他!一等一的阴险狡诈,办案倒是不含糊,你该学的学,可平时躲着点,不然什么时候栽他手上都还傻乐呢!”刘海平语重心长地教导着,直把小菜鸟唬地一愣一愣的,看向苏浅醍的目光又惊又惧。

被黑了的苏浅醍看似不在意地浅浅一笑,朝陆小刀无奈地摆摆手,无辜的模样,配上那张俊俏的脸蛋,怎么看也不像组长口中的可怕,单纯的小刀同学顿时安下心,认定组长故意吓唬他呢,也冲苏浅醍傻呵呵的笑,一旁的刘海平不忍直视地抚额,完了!就知道那番话又白说了,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肤浅呢?为什么不能透过表象看本质呢?为什么就是不能看穿苏浅醍那张小白莲的皮相下包裹的邪恶灵魂呢?

所以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苏浅醍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光靠脸蛋那杀伤力也比刘海平的苦口婆心翻了三番啊。

“好了组长,你再不给我看尸首我可就回去了。”

苏浅醍一句话将刘海平从人心不古的“悲痛”中拉回来,说到正事,刘海平的神色严肃了许多,而且隐隐有些难看,他看苏浅醍一眼,朝里走去。“你跟我来。”

苏浅醍暗中打量刘海平皱起的眉峰,和一讲到尸体就脸色苍白的陆小刀,心下不由升起好奇,看来这个案子不简单啊,小菜鸟也就算了,能让从警多年的刘海平露出这种神情,可见有些棘手了。虽然假期刚过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办案,但是此时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斗志,越有难度,越好玩嘛……

若是放到几十个小时后,苏浅醍一定会咆哮尼玛这坑爹的好玩啊!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件命案为自己带来的,将会是什么。

当看到客厅里的那具尸体,苏浅醍多少能够理解刘海平和陆小刀的心情了。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能变成那样,那几乎很难再看出是个人,身体被完全碳化,成了一块枯黑,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触碰焦尸,碰到的地方却比豆腐还要脆弱,一下子就被捅穿了,落下黑色的粉末。苏浅醍皱着眉直起身,环顾周围,极其奇怪的是,人都被烧成这样了,他周围却没有丝毫烧灼的痕迹,地上的地毯除了印着些尸体留下的黑痕和粉末,连点黄色的烧焦都没有。

“死者名叫周拓德,是个商人。”刘海平来到苏浅醍身边,

“有可能是死后移动尸体吗?”

“目前看来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现场实在不像是第一现场。可是按照死者妻子的说法,似乎又有些不通情理。”

“哦?”苏浅醍侧首。

“听死者妻子杨萍说,死者是夜里起夜,然后就没回来,等她早上下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了。”

“起夜?做什么?”

“她说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她的神情不太对,除了过度悲伤和恐惧外,还有些什么,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我看她都快崩溃了也就没有追问。”

“啧~精神状态不好……”苏浅醍斜乜着刘海平,组长大人怒道:“本来就是!你自己去看看,那女的一副马上就要抓狂的样子,谁敢逼着她?这要一头撞死了我怎么交代啊?!”

“哼,我去看看。”苏浅醍傲慢地走开,刘海平担忧地看他,这家伙可不像自己这么怜香惜玉,“喂小苏!你可悠着点啊!别真把人逼死了,人刚死了老公,有点同情心行不行昂?”

苏浅醍敷衍地摆摆手表示了了,但事实上,背对着组长的他一脸不以为然,同情心要能破案还要警察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