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钟声惊扰了天色,掌灯未歇,厚重的宫门还?深深地沉在夜幕中,鸟瞰之下,夜色与宫殿像化成了一汪墨湖,通明灯火便缀作尾尾红鲤、点点火光。
殿内的烛火摇曳了一宿,重围层帐后,男人沧桑与痛苦的隐忍呻/吟断断续续地传出,犹如大殿中间?摆的鎏金铜炉上那丝丝袅袅的微弱青烟。
御前大太监悄无声息地推开?殿门,来到床头守了一夜的男子?身旁,细声细气地对他道:“殿下,您都好?几宿没休息了,还?自保重身体要?紧啊,陛下这有奴才照顾着?,您去歇歇吧!”
满脸疲倦的年轻太子?望着?那纱帐,愁容不减,哀声叹道:“父皇身体抱恙,连睡都睡不安稳,叫本宫如何安心?”
“皇上这是旧疾发作,太医们都在熬夜研究药方了,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的。”
太子?担忧地又看了一眼他父皇,终于黯然站起身,“好?吧,我便去休息一阵,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奴才记下了。”
那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坎上覆了扇大门的朱门合上,帐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太监立刻凑到床头弯下腰,“陛下您醒了?有什么吩咐吗?”
“国?师呢?”
“国?师已经好?几日闭门谢客了。早朝暂停,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您身体不适,对于国?师的异常行为,妖人作乱的谣言不少,只是国?师从不出面澄清,听说坊间?谣传同样四起。”
良久之后,帐内才重又响起低沉沙哑的回应。
“唉……叫建宁王李寿来。”
“是。”
出了大殿的太子?遥望天际略微透亮的水色,眉心忧愁浓郁,他揉着?太阳穴离去,步履缓慢而踌躇。
行至宫内玉兰苑,沁脾的冷香弥漫,饱满的花骨朵团簇在油绿的茂密枝叶间?,树下零落的花瓣凄迷而哀美。身至其中,似乎和缓了人压抑的心情。
直到太子?绕过?羊肠小径,看到那青白掩映间?清瘦的白色身影,瞥到那一抹胜雪衣摆,太子?的脸一僵。
随着?步履的靠近,花团枝桠后的人逐渐显露出来,他的滚乌边宽大袖摆似乎不小心挂在了白玉兰枝上,倒也不着?急摘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锦簇雪团前,稍稍低了头,像是在闻枝叶清香,又像是在沉思?。
“这个?时辰,苏国?师在这里做什么?”太子?停在一丈外,冷着?脸肃然道。
他口中的国?师听到皇太子?的问话,却只是不急不慢地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衣袖,接着?才缓缓侧过?身子?,直面着?太子?。
那是个?说不清年龄的男人,他的容颜俊秀,不知是否受太过?淡薄的气质影响,看起来青涩而不经人事,可某一回眸间?不经意的眼神却像是已览过?了千百年的时光,众生百态都印在了其中。
就像此刻,他对着?一国?储君,却不恐不惊,不谦不惧。
国?师一挥广袖,行了个?潇洒而随意的礼,“见过?殿下。下官心忧圣上,故特来探望。”
“哼,父皇病了这么多天了,国?师一直闭门不出,今日才出现探望?莫非国?师是今日才想起来担忧父皇吗?”太子?冷笑。
国?师轻巧一笑,“下官在府内为圣上测算圣命多日,故而一直谢绝拜访,今日一有结果就立刻赶来皇宫面圣。”
“哦?那么国?师算出什么结果了?”
那太子?倒像是个?孝子?,但国?师说出这番事关他父皇性命的话时,他的表情却混杂着?不屑、冷漠与敷衍。
“具体情况,下官还?是亲自禀告皇上为好?。”
“苏皈!你别以为仗着?些花言巧语骗得父皇对你一时宠信,你就可目中无人了!本宫可还?是太子?!父皇现下不理朝政,一切事宜是本宫说了算!”
“呵呵,殿下这话在下官这说说便是了,要?让旁人听去,知道真?相的,殿下这是心系圣上,不知道的,还?道圣上不是生病,而是立时便要?……殡天了。”苏皈衣袖掩口轻笑,看起来有种少年人的骄顽,却恨得太子?想不顾礼法地给他一巴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来人!”
不远处跑过?来一队巡逻的禁军,“殿下。”
“国?师苏皈,以下犯上,触犯天威,给本宫抓起来!”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一番,上前要?绑苏皈,“是。”
“诶!慢着?慢着?!太子?殿下手下留情啊!”刚才的大太监找急忙慌地冲过?来拦住禁卫军,“殿下还?请息怒啊!”
“怎么,赵有德,连你也敢来干预本宫的事了?!”
“哎呦殿下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哪儿有这胆儿啊!奴才这是奉了皇上的命,来召见苏大人,殿下,这苏国?师冒犯了您,您要?教训他,还?是等皇上见过?苏大人之后再说吧。”
“父皇醒了?”太子?一喜,也顾不上苏皈了,拂袖朝寝宫快步而去。
那赵公公冲苏皈无声地苦笑,苏皈还?是一般的云淡风轻,无甚所谓地一作揖,随赵公公也向寝宫走去。
“父皇!”太子?急匆匆地冲进寝宫,看见老皇帝靠坐在龙床上,喜形于色,“父皇,您感觉怎么样了?”
“咳咳,你怎么没去休息?”
“您醒了,我哪儿还?有心思?睡觉。”
“好?啦,我没什么事,听赵有德说你也操劳好?几天了,你是储君,应该知道如何保重自己,大局为重。”
“父皇的身体难道还?不是大局吗?”
皇帝笑而不语。
这时赵有德在门口禀报苏皈待诏,太子?哼了一声,“父皇,我就搞不懂了,您就那么相信他?这草根道士说的话,谁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您看他这几年,靠着?那些莫须有的岐黄之说,大兴土木,从中也不知吞了多少钱财!”
老皇帝没有回答这些话,太子?似乎也只是心有不甘,见他气色不济,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走出寝宫,与一身出尘的苏皈迎面对上,他冷着?脸扭头而去。苏皈扶着?朱门,目送这位即将上位的储君,嘴角带笑,目中的深意却像要?将人吸进眸子?里。
咸和八年六月,十六国?时期成汉开?国?皇帝李雄召大将军、建宁王李寿受诏辅政。遂崩,年六十一。在位三十年。本雄遗诏,太子?班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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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李班那么讨厌那个?国?师,李雄死了,他怎么样啦?”小狸猫精睁着?水晶般干净的猫眼,追问道。
莫镶耸耸肩,“能怎么样,李雄一死,国?师府就被?抄了,苏皈被?关入死牢。”
“这苏皈真?是个?靠骗术欺权的假道士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李雄年轻时高大俊美,有个?叫刘化的道家术士,曾预言他终为人主。下江阳时,李雄因为西山的范长生居住在山崖洞穴里,求道养志,想要?迎他来立为君而自己做他的臣子?。范长生执意推辞。可见这李雄对岐黄之事是极为相信的,不知道苏皈到底是在哪一具体时期跟在李雄身边,但极受器重是真?,建国?后他当上国?师,可谓是朝堂第一人,但因为苏皈总说些玄乎其神的话,对他的质疑态度还?是占多数,太子?班就是代表。
成汉的历史不过?四十四年,那李雄在位之时,倒还?算风调雨顺,李雄礼贤下士,善用人才,若不是死于旧疾,没准成汉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可是他死后,那些儿侄争权夺位,太子?班也只是下令将苏皈抓起来,没四个?月他自己就又被?表兄弟逆谋刺杀了,这苏皈到底是死在哪一位继任者?手上,没人说得清。”
“谁也没杀他。”
“诶?”
两个?小的齐齐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驻足聆听的苏浅醍。
苏浅醍看着?他们,“没人杀的了苏皈,他是自杀的。”
篱术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镶则不大相信,他不服气地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查了那么多资料,可都没介绍这一段历史的最终结果的。”
苏浅醍眨眨眼,望向窗外,晶莹的玻璃窗的另一面,绚烂的日头正是浓烈陶醉的时候,将一片都渲染成一种暖洋洋的灿烂。
他嘴角笑意晦暗不明,篱术与莫镶一时间?以为他透过?窗户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窗外只有大片的金黄,与充满生机的院落。
苏浅醍最后一声呢喃,更?是令他们落入困惑。
“我看到了。”
那一年的初秋,三百禁卫军冲进国?师府,却发现国?师府里除了苏皈一个?人也没有,年近不惑却丝毫不显老态的国?师白衣广袖站在堂前,宁静如水,身后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当年先?皇御赐的亲笔牌匾。
那个?衣袂如仙,眉目淡雅,一面带着?那样不沾红尘的容颜,一面将这世?间?能获得的富贵权势都一并玩弄在了股掌中。心知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士兵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然而他们都多虑了,苏皈似乎已等了他们很久,他带着?静谧的浅笑,迎接这些杀伐与兵戈。
午后落魄的天色映照不明这方土地上最顶级的生物,也即这比鬼神更?复杂千万倍的心思?。国?师府宽阔而雅致的庭院内,植物都似步入黄昏,承受不住秋风的眷顾,凋零得轻易。刀枪剑影裹挟的利芒并未来得及撕破庭院纯净的色调,而天边那一行缓缓飞远的白鸟,也带走了谁也猜不透的国?师最后一束遥望。
细碎的惊呼声只在转瞬,白衣如雪铺地,青丝似墨染阶。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啦终于放假滴逗逼闲心情很美腻,飞着上来找亲人们!~~~~~~
古代番外有两章,但素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闲现在还没有回家,闲要和爹地妈咪一起去杭州玩,所以……更新不定【冷汗……闲会努力争取更新滴!
群么么后逃走O(∩_∩)O~祝大家都暑期愉快!
赶快去碎觉觉,明天要赶火车,亲人们晚安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