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蔓的风筝实在太重,她又常年娇养,确实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败下阵来。
她望着树下坐着看她的俩人,秦风肯定不愿意,她便只好央求桑柔,“桑柔姐姐,快来帮我放一会,我没力气了。”
桑柔失笑,无法拒绝,便起身前去。一上手果真是很沉,实在难为秦曼蔓玩了这么许久。
秦风坐着看她俩,突然余光瞥到一头发花白的老人携着老太太,身旁是几个中年人伺候在旁,他觉着眼熟,仔细看去,正是他的恩师魏太傅及其一家。
想到许久不见,见桑柔与秦曼蔓玩兴正浓,便起身前去拜安恩师。
老头子头发花白,眼神却使得,远远便见着自己的顽徒前来。
一行人拜了骊郡王,骊郡王又拜了魏太傅,问及身体如何近来可好。
两边正寒暄。
突然远处传来熙攘,秦风偏头一看,正是桑柔刚才放风筝处。
秦风心觉不妥,便匆匆拜别老师,并道改日上门问安。
魏太傅心领神会,笑问身后,远处何人。
男子远远望了望,答:“应是长公主和鲲瑶郡主一行。”
魏太傅听后捋了捋胡须,笑着摇摇头,便又散步前行了。
秦风回来时,只见了秦曼蔓一人在原地,神色慌忙。他忙问:“发生什么了?”
秦曼蔓语带慌乱,并着委屈答:“我风筝断了,桑柔姐姐去追了。”
秦风皱眉,心道不好,锦鲤湾人口混杂,今日又没有封场,又忙问:“往哪个方向去了?”
秦曼蔓手指向一处,秦风已点着轻功飞身而去了。
锦鲤湾虽是老城区的公园,但依着湖,将将加起来,面积也是极大。
桑柔见风筝落地的方向,隐隐向着湖对面去,秦曼蔓又在一旁大呼小叫。她这个风筝实在夺目,若是被旁人拣了去,小姑娘恐怕要伤心好一阵。来不及喊春桃,便简单安抚了秦曼蔓,自己追去。
要绕过湖,桑柔心里盘算着方向,一路快步走着。
走了不一会,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葡萄藤蔓缠着的石廊,别无可绕,她直接进入石廊。
越往前走,桑柔越觉着不对劲。
石廊旁的墙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字报,她来不及细看,只瞥见几个短句:
家有城南住宅五套,嫁妆不愁,包君满意。
小儿身形高挑,长相俊俏,花柳不沾。
属龙属马不要。
已预备捐纳七品,求长相大方、性格温柔的六五后女子。
桑柔不及思考,脚下没有放缓,只见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几个中年人,正相谈甚欢。
她忙道借过,继续穿行,不时还能听见其间中年男女略带缠绵的交谈。
“你家那位今天没来吗?”
“哼,你既想他来,我便走了。”
“别别。”
突然间,桑柔手被拉住,她转身看去,是一中年妇人,保养得宜,看不出年岁。
她正疑惑着要挣脱,妇人开口,“妾身见小姐面相雍容,又带娇俏,敢问是否许了人家呀?”
一旁几个早就见着桑柔冲过来的妇人也围了过来,张口闭口就开始问她的生辰八字。
“夫人,晚辈不求亲,感谢您好意。”
妇人还是拽着她的手,忙道:“现在不求也无妨,敢问是哪个府的小姐,今日相遇即是有缘,改日妾身备一份薄礼亲自上门。”
桑柔心里惦记着风筝,妇人这样拽着她实在无法,便只好道:“忠勤侯林府。”
说完,她思忖了一个瞬息,竟觉着说出来也无妨,因为她想起林司炎在西京少女中的名声,实在不算好,肯定能打消众人的好奇。
果然,妇人一听这名号,立时松了手,“谢小姐。”
桑柔脱了身,没顾着周围人的神色,立刻继续朝前走去。
穿过石廊,再往前行,已是一片幽暗的小森林,她虽心里有些害怕,但已行至此,无法回头,只得硬着头皮进入。
幸好林中天光正好,一路是初春的鸟语花香,丁达尔效应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孔隙倾泻而下,桑柔感觉一阵舒展。
按照方向,眼见着风筝确实落在了这片林子里,她一路走一路寻,行人渐少,林中有些风吹过,空气寒冷起来。
大约走了半刻钟,看见前面有一池绿水。
她往前再走,只听见银铃般少女的声音响起,桑柔四顾一看,正是段嘉月。
只见段嘉月兴高采烈地站在池边,对她大喊:“桑小姐,你也是来找风筝的吗?我找到了。”话说着,一边对她摇手。
桑柔没有顾及其他,见着风筝找着了,心也落了一半。
于是便往段嘉月方向去了,还有一臂距离,段嘉月突然“啊”一声,往池内跌落进去。
身后传来秦风的声音,“桑柔。”
她转过身去,见到秦风马上冷静下来,指着扑腾的水中,“郡主掉下去了。”
桑柔见秦风出现的方向,没有看见段嘉月,想来也不知道她和段嘉月之间发生的事,慌忙嗫喏着补充了一句,“不是我。”
桑柔都不确定秦风是否听见,突然秦风的手伸过来,握了握她的,对她点头道:“我知道,先救人。”
说着便扑了下去。
桑柔见两人都沉了下去,池水幽深,不确定深浅,便心想着附近寻看看有没有人,喊来求救。
一边走着张望,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桑柔直直地朝着水中扎了下去。
她不会水,扎入水中扑腾了一下,头浮了上来,她朝岸边看去,正站着一少女,她努力看清,正是今日与段嘉月同行之人,胡含烟。
桑柔想呼救,身子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在入水的最后一刻,看清了胡含烟脸上的惊恐。
水中的气泡咕噜噜地朝上飞奔,桑柔努力地让自己闭气冷静下来,如果想要自救,就要放松身体。
秦风会水,他救完段嘉月如果有空,还能顾及自己,那自己就能得救。
思考间,桑柔努力让自己缓慢闭气,放松身体。
却没想到,脚上突然好想被什么缠住,将她往下拽。
越拽越下,腹腔的氧气越来越少。
桑柔在水中费力地睁开眼,水中浑浊,看不清。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分不清是水还是雨,只觉得浑身冰凉。
桑柔小时候有一次忘带钥匙,周五住校回家,就在单元门口等,她等了好久,都没有邻居出入。
腿太累,她就坐在一旁的草丛里,那时候她人小小的,坐在草丛里被灌木挡住,远远根本看不出。
桑柔借着天光写了一会儿作业,突然听见妈妈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她激动地想要开口,没想到一个暧昧的男声响起,“我下次再来接你。”
不是爸爸。
年幼的女孩已然懂了人事,听到这个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直到妈妈上来开门,才发现桑柔。她不确定桑柔看到多少听到多少,羞愧夹杂着愤怒将她冲垮,攥着桑柔的耳朵,尖声骂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有病啊?”
桑柔低着头,小声答:“我,我忘带了钥匙。”
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她狠狠拉开单元门,抵着门凶她,“进来啊!”
桑柔不知哪来的勇气,提声问了一句,“那个人我看见了,他不是爸爸,妈妈你为什么要……”
妈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凶恶的神情,哼了一声,重重将单元门关上,留下桑柔扬长而去。
很快天就下起了雨。
桑柔避无可避,抱着书包坐在短小的屋檐下,大雨滂沱,很快淋湿了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冷,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鼻腔带入了水,水流涌入,将她冲入更黑的黑暗中。
突然,湖底开始闪烁微光,光芒越来越大。
桑柔闭着眼,没看见湖底的水草在微光的照耀下晃动了起来。
她感觉突然挣脱了束缚,被狠狠推出了水面。
意识恢复了一些,手里摸到了硬物,是池边的石块,求生的本能令她立刻抓住,颤巍巍地翻上了岸。
猛然咳嗽几声,腹腔的水和窒息感神奇般地消失了。
她抬眼一看,没有看到胡含烟,却见秦风正抱着段嘉月浮出水面,他将段嘉月放平,在腹腔按压了数十下,段嘉月仍是昏迷不醒。
桑柔挣扎着起身,发现脚腕吃痛,却顾不了这么多,走上前往两人方向去。
段嘉月面色苍白,人事不省。
秦风转头看见桑柔也湿了全身,正想问,桑柔忙止住她,“我无事,先救郡主。”
此时周围大批的官兵蜂拥赶来,春桃混杂其中,带着焦虑的神色一眼找到了桑柔,赶忙上前。
秦风抱着段嘉月点着轻功先行走了,桑柔低头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血流如注。
此事被捅到了韩帝那里。
他大斥秦曼蔓胡闹。
待段嘉月醒来,韩帝去看望,问及溺水在岸边的情景,段嘉月面容憔悴,眼泪涔涔,如小鹿惊慌道:“臣女不知,那日去帮长公主捡风筝,不知如何,就掉到水里去了。”
一旁太监随话,“大理寺带人探查了,岸边规整,确实不能轻易落水。”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把段嘉月推下去的。
韩帝转头又瞪了秦曼蔓一眼。
秦曼蔓委屈,大喊道:“你肯定是自己跳下去的,桑柔姐姐怎么可能推你!我又没让你去捡风筝!你自己要去的!”
韩帝怒,大喝“住嘴”,关了秦曼蔓的禁闭。
他心里有了定夺,但又念在是忠勤侯义妹,没有直接发落,命将桑柔提到宫里来,审后再私刑。
林司炎事发当日一早带桓安出了西京,次日桑柔被提审时,林司炎仍旧未归。
朱玲珑急得不行,握着桑柔的手不知所措。
桑柔安慰她,又借着春桃起了身,穿好衣服。
脚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和春桃回林府的时候,她反复强调不要让朱玲珑和侯爷知道这伤,只说自己落水而已。春桃秋月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哭成泪人。
她提着气,尽量让自己走路自然,转头对提审的官兵说:“走吧。”
韩帝没有出现,且此案被跳过刑部,被直接交给大理寺提审。
念及是侯府亲眷,大理寺在皇宫西侧的一处院落审的桑柔。
大理寺少卿知道她是林司炎的妹妹,没有用刑,只是问道:“那日既只有你二人在场,郡主如何落的水,还请桑小姐细谈。”
桑柔如实说了。
大理寺少卿皱眉,“桑小姐你可知,胡含烟已经死了。”
她抬头,睁大了眼,“怎么死的?”
“胡校尉是本官故交,今早刚递了噩耗到我府上,说胡小姐是游玩回家,惊惧不已,上吊而亡。”大理寺少卿连声摇头叹息。
胡含烟是唯一的现场证人。如果她推了她下水,为何那日又是惊恐表情,落水而已,何至于自戕。
段嘉月不管有没有引导,她都默认了自己推她下去这件事,那胡含烟是和段嘉月一伙的吗?
这个很是说不通,段嘉月坐实了自己推她下水的罪名就好了,胡含烟在场,无非也就是作个见证,胡含烟何必走到这一步?
自己脚踝的伤,既细且深,不像是水草箍的,难道,有人在水下布置了,要杀她?
是谁、为何要杀一个无权无势的忠勤侯义妹?
桑柔想不明白之时,正有太监悄悄进门来,咳咳了两声,正色道:“陛下有旨,桑柔有意暗害鲲瑶郡主,本应赐死,念及系忠勤侯义妹,赐二十仗,即刻行刑。”
此言一出,大理寺少卿也是骇然,低声道:“公公,下官此处还未审完……”
公公止住他,笑着摇头道:“不必了,陛下念您办案辛苦,赐了茶,请您随奴才来,稍事休息。”
说着,便暗示随行的太监开始行刑。
“李公公。”
门被推开,白衣少年笑盈盈地大步进来。
桑柔还跪在地上,抬眼便看见他身后被带入暗室的光。
李公公一拜,规矩行礼道:“请骊郡王安。”
秦风看了一眼地上的桑柔,见她也望着自己,对她安慰地笑笑。
他转头看向大理寺少卿,“不是还没审完吗?接着审,本王旁听。”
大理寺少卿呆住,李公公忙道:“骊郡王,陛下有旨,已经赐刑,您看这……”
秦风顿时笑意转冷,眸间沉沉。
沉默僵持了几个瞬息。
他复又换上玩世不恭的轻笑,“昨日郡主落水,是本王救治不及时,这刑,本王来替桑小姐受。”
“骊郡王,这恐怕不妥……”李公公为难。
秦风一柄扇子从手中轻巧地转了一圈,唇角勾起,扇子已如匕首般胁在了李公公颈间,一字一句轻问:“本王没听清,李公公再说一次?”
“骊郡王,是民女有罪,还请不要为难李公公了。”
桑柔拜了下去,不敢看他。
秦风面无表情,直接指挥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把桑小姐带到隔壁去喝茶。”
素闻骊郡王此人风流无度,今日看这阵仗,想来地上的桑小姐也是他的裙下之臣,若真让陛下知道了今日之事,骊郡王和陛下是兄弟,刑也挨了,难道真会计较?
但若此刻不听从吩咐,听这语气,恐怕自己也要遭殃。
思及此,大理寺少卿赶忙上前,将桑柔连拽带扶地搀了出去。
“骊郡王。”
桑柔被送到门口,还是不死心。
秦风还是如往常那样对她笑笑,口型说了个字,“乖。”
桑柔攥着手在隔壁房间等着,不一会就听见板子的声响,她指尖在掌心里掐着,几乎出血。
她不知道二十仗意味着什么,正心如刀割,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幽幽开口,“桑小姐,骊郡王可是对您用情至深啊。”
桑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二十仗,真的很重。她垂着头,没有接话。
秦风是习武之人,这二十仗纵然疼,也只是皮肉之伤,若是落在细皮嫩肉的姑娘家身上,他不敢想。
受完刑,他推开隔壁的门,只见桑柔正蹙着眉,一脸忧心。
大理寺少卿见他进来,忙识时务地拜别离开。
秦风蹲在她面前,看她还在忧虑之中,于是伸手,上前拂开了她的眉眼,低声问:“傻瓜,在担心我呀?”
桑柔这才发现他进来了,忙吸吸鼻子,柔声道:“你别蹲着,刚打的伤口,我要不先扶你回去?这里有担架什么的吗?我我我去借,你别动你别动……”
秦风失笑,把她拽了起来,直接拉着她的手,边往门外走,边笑道:“这点小伤算什么,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