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进城倒计时8天(1)

贺有福没有回答,仿佛在深度咀嚼她说的话。

几乎所有人都被贺明珠的豪言壮语镇住了,都愣愣地看着她。

只有周翠花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笑道:“明珠呀,你是一个女人欸……你不嫁人,难不成要赖在娘家,吃喝娘家的?这可不大好的啊。还说什么照顾父母,照顾老人,这大话说的……啧啧,你还有三个弟弟呢,你阿公阿婆哪就指望着你了?”

阿婆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拍着大腿,一阵哀嚎:“反了天了!囡儿做了自己的主了!还把不把家里大人放在眼里了!我孙子三个,谁要靠你一个媛闺儿哎……冤天啊……”

李秀兰听见婆婆大哭大嚎的,加上自己又担忧女儿的未来,也引得她低低哭了起来。

贺正忠则是愁得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唉,唉”连连叹气。

贺有福听着心烦,大声喝道:“事都出了,还哭什么!”

又回头看贺明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以后摔了倒了,也别找阿公,我们是管不住你了!也莫说什么照顾我们的话了,能把自己顾顾好就得了。”

贺有福的气消了?其实不是。实在是镇里发了话,男方也放了狠话,还能怎么着?小孩子不懂事犯了犟,真是一点辙也没有。赶出家门去?何至于!等后年到岁数了再说吧。

贺明珠嗫嚅着“对不起”,然后点点头。李秀兰见状,又抹了一把眼泪。

这时候,妹妹贺珍珠和二堂弟贺留根从镇上初中放假回来。一进屋,正赶上这场家变收尾的时刻。

虽然错过了最精彩的对垒,但家变的余音也够让人感受到这乌云压天的低气压。

贺珍珠先叫了许久不见的爸爸,然后不明所以地对自家姐姐说:“阿姊,我路上碰见郑家姐夫了,他说明天早上在我们村口同你有话说。”

众人:“?!”

贺明珠:“……”

这个音讯让沉闷的贺家又掀起了一丝涟漪。

贺明珠都做这样的事了,郑家后生还愿意见一见?这无疑让长辈们觉得他是很有诚意的。没准见见,人后生仔说点甜言蜜语,自家的臭丫头就乐意了呢?

年龄不到,那就先处着,婚期可以延后的嘛。

因此贺家长辈一致意见,让贺明珠明早赴约!并且让李秀兰和周翠花俩妯娌一块去。既是为了缓和气氛,也是为了安全。

……

这场冬至夜宴吃得很稀里糊涂,各怀心事,早早就结束了,各回各屋。

感觉到自己可能闯了祸的贺珍珠垂头丧气地跟着贺明珠,一直道歉:“阿姊,我是不是不该说的?我应该等没人了再偷偷告诉你的,不不,我就该不传话的,我怎么这么没眼力呢!”

贺明珠对眼前一个劲自责的亲妹妹能有什么气,能再见到已经是格外之喜了!

这个一直敏感怯懦的女孩。前世,就一直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妈妈被阿婶欺负,怪自己;妈妈被堂弟气伤,爸爸被气到中风,怪自己;一直处在自我怀疑自我嫌弃的厌恶之中,直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儿……

哎,要不是前世早早的嫁人,也许能够多一点陪伴妹妹的时间,也许能够早些发现妹妹的不寻常。

还好,这一世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

贺明珠拍拍妹妹的脸,咧嘴笑:“傻丫头瞎想什么呐!不关你事,你原先什么也不知道嘛。再说,他要见我,就算你没传话,他也会想其他法子的。万一直冲冲到我们家来,那更糟糕。多亏你事先传话啦!”

贺珍珠仍不确信,眼神闪躲,缩着脖子,讷讷地问:“真的?”

“当然真的!”贺明珠松快地笑,又指着她的书包,转移话题,“最近有没有认真读书呀?快期末考试了,心里有数了吗?”

见姐姐真的没责怪,贺珍珠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拿出自己的作业本,翻给姐姐看,功课学业是她最自信的一件东西了!

看完妹妹的作业本,贺明珠才去把自己带回来的海货和牙具整理起来,随便洗洗,也就躺下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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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屋,周翠花和贺正义两夫妇拾掇着贺正忠带回来的衣料子,一边唠嗑。

“哎,今天可真气死我了,那臭丫头嘴巴像刀子一样!”周翠花给丈夫比着身量,嘟着嘴,“嘴巴厉害就算了,没想到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你说那丫头以前都不声不响的,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也就你爸,这样了还惯着她,就骂那几句,挠痒痒呢!”说着语气越来越酸。

贺正义配合着手量一下,腰身量一下,“就是说,养囡囡就是麻烦,还好咱们仨都是儿子。”

周翠花伸长脖子,身高气昂:“哼,还不是亏了我!”

“是是是。”说起这个,贺正义总是一百个配合,这也是他讨好老婆的决胜法宝了,他腆着笑,“谁不知道我老婆厉害啊,咱们老贺家的大功臣呐!”

“哎,有什么用!”周翠花叹声气,“生的儿子再多,也只能分到这一间屋子。够谁住呢,过两年等存根娶了老婆就更挤了。不对,没有大房子,有没有人嫁还两说呢。”

“这不是有法子的嘛,早先不是说好了?到时候把继根过继给大哥,这样将来左屋就留给了继根。你别听那丫头盲堂讲,这家又不是她说了算。”

这是贺正义老早就提出的法子,反正老大房里没儿子,过继自家的,再怎么说也比外头的亲。私下也跟老爹提了,老爹没说不行,也没痛快答应。老娘倒是很乐意,巴不得想把这事铁板钉钉。

周翠花不是个傻的,公公没松口,这事再怎么一头脑热也不算成。今天又出退婚这样的事,她怎么想怎么不安。

“你爸不是一直没答应嘛!你没瞧见他对明珠比对几个孙子都还要好么?要是顺利嫁出去了也倒好,可现在又嫁不成了!那就是两回事啦!万一你爸想让她留家呢?招男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照样也能传宗接代的!”

要真这样,那屋子还有自家继根什么事?这么一分析,贺正义觉得老婆说得很有道理。这问题关键啊,还是得大房那两丫头早点嫁出去。

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嘴硬:“爸对她再好,也比不过孙子的。两种好是不一样的,这个你放心。”给贺家男人挽尊总要的嘛。

“放心个鬼,你没发现,那明珠怪怪的吗?”周翠花还是很不放心,“下午她回来的时候,拎着那大包小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闻着怪腥的,像是海货,一定是从李秀兰娘家拿回来的。也不交给家里,她想干什么?吃独食呐?有这个心,还能给弟弟们留什么好?”

贺正义被磨得头大,“再不行,还有中屋嘛。”

这个中屋,原本是属于贺家老二的。贺家三兄弟,一人一间屋。只可惜贺老二在几年前田间干活的时候出了意外,被电着了,早早去了。因此贺家现在这个中屋的分配也是个为难事。

按这片的习俗,应当是从长兄的后代中挑一个男孩来继承,只是贺老大也就是贺正忠只有明珠珍珠两个女儿。因此这二房和中屋的继承权便一直悬而未决。

按照贺正义两夫妇原来的想法,继根过继给大房,留根过继给二房,这样三个儿子的家业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又都在眼皮子底下,即便名义上过继给别人,可亲生骨肉,难道将来等他们老了,还会不孝敬他们?

周翠花也是知道的,问题关键还是要那两丫头早点嫁出门。跟男人啰嗦有什么用,再说下去,最后气的还是自己,于是没好气地说:“得了,再想想法子,我也在妈跟前多跑跑。”

“就是嘛,赶紧睡,明天早点起,陪我大侄女去会会郑小子。要是成了,哪还有什么糟心事。”贺正义推她去把灯关了。

……

一觉醒来,正准备为儿子前程奔忙的周翠花傻眼了——角都不见了,这戏还怎么演啊!

一个屋的贺珍珠很坚定的说,不知道阿姊去哪儿了,一点儿都没听见离开的动静。

人是无影踪的,只留下了一张纸条。着急上火的李秀兰忙让小女儿念。

【我去县里做点生意,两三天回,不用担心。】

……贺家众人面面相觑。

眼看时间要到了,主角不在,那性质就不一样了,长辈不再方便出面。只好让贺珍珠再去传话。

这一去,贺家众人算是死了心,贺、郑两家的亲事,彻底黄了。

而此时的贺明珠,正悠悠荡荡在金镇去往邻县县城的船上。

不去本县县城,她是有自己的顾虑的。货物流通,买进卖出,要人家缺的才有卖头。邻县自然比本县更合适些。

去那儿的船一天只有一班次,早上去,下午回。因此不大的船上挤满了人。贺明珠上船得晚,船舱是没有位子的,却收之桑榆,船尾的小甲板位置更好。

清晨的风格外清冽,吹面清新却不寒。船儿划开碧波,全速前进,岸上的枯草枝丫一景一景后退。

迎着朝阳,贺明珠心旌摇曳。冬天快过去了吧,春天将要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