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待她。
白老夫人,听了这句,忍不住心里敷衍,难道要“供”起来不成?
等她再往后一看,直接说不出话来,她这孙女身后站了一个嬷嬷、三个宫女、一排侍卫……
当真是甚得“圣心”。
随行的侍卫见已经把话带到,故向白凝霺辞行:“县主,臣先行告退。陛下有言,你若有任何委屈,都可进宫请他做主。”
白凝霺扬起一抹微笑,颔首道:“还请转告皇伯伯,霺儿并非是任人拿捏之人,请他放心。”
白凝霺目送他们远去,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父亲、祖母。
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投来,方才还从容不迫的靖国公不知为何瞬间有些不自在,不禁摆出官腔、负手而立。
要说这名义上的小女儿,他实在不知道以什么态度面对她。
当年之事的确与她无关,但是她的到来彻底压垮了他与爱妻之间摇摇欲坠的感情,导致白苏氏不顾儿女、将他拒之门外、至今不肯原谅他。
当白泽把四岁的她带回府时,他到底还是心生不忍。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身上带着伤、被扔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霍家还真是冷酷无情。既然不愿好好待她,又何必……
白长林很想对小姑娘笑笑,可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脸上僵硬得很,心里终究还是没法接受她。
白凝霺见此,故作不知,笑盈盈道:“霺儿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白老夫人暗暗瞪了眼自己的儿子,无视他不满的目光,伸手摸摸白凝霺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先进去吧。”
霍家是霍家,她是她,白老妇人深知老一辈的错误不应该由子女承担。况且,白凝霺自幼由苏昭仪教导,又不是霍婕妤。
*
白凝霺居住的院子名为“观澜苑”,因为面朝一片绿波而得名,视野开阔,风景颇佳,且冬暖夏凉。
白老妇人差人叫来院子里的一干下人,缓缓道:“这院子里的下人都是你大姐为你选的,你看看满意不满意,若不满意,只管告诉祖母,祖母为你挑更好的。”
白凝霺随意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笑道:“祖母,不用了。檀香、怜香自幼跟在我身边,对我的喜好也是一清二楚,有他们就够了。”
白老夫人,微微颔首,又叮嘱一番,带着一众下人离去。
白凝霺抱着琉璃斜靠在窗边的软垫上,看着檀香指挥着侍卫往院落里搬箱子。
苏昭仪决定送白凝霺回白府后,就托呆在宫中的白婕妤帮白凝霺整理东西。
白婕妤总是担心白凝霺少了这个、缺了那个,所以把能想到的都装了进去,再加上宣和帝又赏了一些东西,大大小小的竟有六大箱。
白凝霺懒懒地抓了抓着琉璃的毛,琉璃满足地眯起了眼,蹭着白凝霺的手。
“怜香,你就不好奇我为何突然选择回白府吗?”
怜香目光闪了闪:“奴婢不敢。”
她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县主几日前处置玉嬷嬷时,她便知道,县主打算与昭阳殿划清界限。
她知道县主迟早有一天会与霍婕妤撕破脸,毕竟霍婕妤对县主的态度就如对待阿猫阿狗,高兴了关心一下,不高兴,理都不理。
不,连阿猫阿狗都不如。
阿猫阿狗还有些许真心,但霍婕妤一点真心也没有,只有利用。
怜香有些迷茫,县主与霍婕妤划清界限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白凝霺抬眸平静地看着她:“怜香,你很聪明,你应该猜到我为何会回白府。如今你有三个选择,一是,留在我身边,但与昭阳殿断得干干净净;二是,我会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长安;三是,我会择一个由头送你回昭阳殿。”
怜香垂下眼帘,昭阳殿断然不能回去,霍婕妤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你现下不用回答我。”白凝霺站起身,淡淡道,“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白凝霺瞧了眼怜香闪烁不定的双眸,心中微叹。
私心里她是希望怜香能够留下,前世的最后,檀香嫁人,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怜香。她随受制于霍家,但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
午膳将至。
白凝霺让檀香帮她换了件散花百褶裙,裙摆绣着艳丽的梅花儿,花瓣用鲛丝串联起来,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头青丝随意地挽起,发间只系上了红络子,绸面上由金线绣着花间蝴蝶,下面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
二人在府中侍女的带领下缓步移至正厅,白老夫人已经坐在主位,左侧是白长林、右侧为白家二叔白长风。
这顿午膳,吃得有些压抑。
白凝惜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凡是白凝霺夹菜时白凝惜就伸手抢。
白凝霺故作不知,面色始终淡淡的。
“四姐,我要吃鸡蛋羹。”白潇包着脸,指着不远处鸡蛋羹。
白凝霺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包子脸,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有多好。
白潇眼里包着一包泪,拯救出自己的脸蛋,奶凶奶凶地瞪着她。
白凝霺抿嘴微笑,站起身用调羹舀鸡蛋羹。
说迟说快,白凝惜伸手把鸡蛋羹移到了自己的面前,炫耀似地看了一眼白凝霺。
白凝霺面色微沉,将箸拍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三姐还真是喜欢抢别人看中的东西。”
白凝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没有想到白凝霺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我,我只是想吃鸡蛋羹,难道……”
“呵,那还真巧,你还想吃龙井虾仁、清蒸鳜鱼……”白泽轻笑一声,他所说菜名皆是她从白凝霺手下抢的菜,“我怎不知你何时转性吃鱼虾了,看来哥哥平时对你的‘关照’不够啊。”
府中皆知白凝惜是出了名的肉食者,今日却一反常态只吃鱼虾。
白凝惜的母亲白吴氏面上神情换了又换,笑道:“霺儿,不就是一碗鸡蛋羹吗,自家姐妹何必计较?”
说着把鸡蛋羹放在白凝霺面前,转身责备道:“惜儿,你是姐姐,不要和妹妹计较。”
白凝霺无视白老夫人略带责备的目光,笑盈盈地说道:“二婶说的是,不就是一碗鸡蛋羹吗,何必计较?”
转过身教育白潇:“潇儿,你是弟弟,三姐是姐姐,咱们做弟弟妹妹的要让着姐姐。这鸡蛋羹呢便留给三姐了。”
白潇笑嘻嘻地配合道:“四姐,我明白,就是‘以大欺小’。”
白吴氏气结,怎就变成了惜儿骄纵。
白老夫人猜到事情的始末后,心事宁人道:“不就是一碗鸡蛋羹吗?再让人做一碗就是,抢来抢去也不觉得丢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凝惜。
白凝惜有些无地自容,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她就是看不得白凝霺好。
“潇儿,听祖母的话,咱们做人要有原则,切记不可有妄念。不要抢别人的东西,这样的人会被人看不起的。”白凝霺似有所指道。
白潇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白泽和白凝雪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霺儿真是一点也没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顿午膳最终是不欢而散。
*
下午,观澜苑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白凝雪到的时候,白凝霺身着一袭梨花白衣裙正坐在木窗边看书,三千青丝迤逦而下,衬得她肌肤白暂如玉。
“姐姐,你怎么来了?”白凝霺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坐到软榻上。
白凝雪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个切得方方正正的青梅糕。
白凝霺眼睛一亮,拿起一块就塞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姐姐真好,你做的青梅糕最好吃了。”
前世今生,她最喜欢的糕点都是姐姐做的青梅糕。可惜,前世的最后,她与姐姐为了霍家反目成仇,再也没有吃到过她做的青梅糕。
现如今,再次吃到,还是记忆中酸酸甜甜的味道。
白凝雪为她倒了杯水,柔声道:“慢点,没人和你抢。”
白凝霺眉眼弯弯,拿起一块青梅糕递给她:“姐姐,你也吃。”
白凝雪接过青梅糕,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心下复杂万分。
她七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只见她小小的一团缩在哥哥的身后,怯怯地看着他们。
奶娘告诉她,这个妹妹的母亲是破坏父亲和母亲关系的罪魁祸首。而这个妹妹的到来,更是害得母亲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她也恨过霺儿。
只是后来,哥哥一手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一手拉着小小的霺儿,对着小小的她说,错的是霍婕妤,妹妹没有错,不应被迁怒。还说,现在父亲不理朝事、母亲闭门不出,他是长兄、她是长姐,要撑起这个家,护好弟弟妹妹。
至那以后,她便放下成见,一边和祖母学习管家,一边照顾弟弟妹妹。
“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凝雪微微一笑:“霺儿,二婶和三妹没有坏心眼,毕竟是一家人,不要放在心上。”
白凝霺透过木窗的镂雕菱形花纹,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缥缈如烟,沉声道:“姐姐,你说二婶和三妹为何如此讨厌我?”
白凝雪略略有些倦容:“因为他们认为是你抢了三妹入宫的机会。”
只是,以三妹的性格,即便没有霺儿,也不会被苏昭仪选中。
“姐姐,你看,你也知道。他们不是没有坏心眼,只是执意觉得有些东西就该是他们的。”白凝霺眸光沉沉,淡笑道,“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你知道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白凝雪叹了口气,眸底暗含着一丝艳羡。
她羡慕霺儿有着苏昭仪和陛下的宠爱,可以活得肆无忌惮;更羡慕她可以为自己而活。
可是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人人皆道嫁入皇家何等荣耀,但又有谁问过她的意愿?问过她是否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心爱之人?
“不说他们了。”白凝霺轻轻一笑,面色郑重道,“霺儿,我打算教你管家。”
白凝霺愣了愣,她知道现如今府中中馈由姐姐掌管,但从未想过自己亲自主持。
白凝雪平静道:“我两个月后就要出嫁了。我出嫁后,祖母年迈断然不会再插手府中事物,唯一的人选就是二婶。可二婶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
“祖母不会同意。”白凝霺开口打断她。她上面除了姐姐,还有二姐、三姐,怎样都轮不到她。
白凝雪摇摇头,缓缓道:“我会说服祖母。有祖母在,二婶也不敢乱来。”
白凝霺沉默片刻,说道:“……姐姐,你让我考虑一下。”
白凝雪见此,便提着空食盒起身拜别。
她不能逼得太紧,左右还有时间,不急一时。
*
白凝霺撑着下颚,看着窗外天边的云彩,愁容满面。
她记得前世姐姐出嫁后,是由二婶主持中馈。只是,后来哥哥不知为何原因,一怒之下,带着祖母和潇儿搬到了丞相府。为此,他没少被言官弹劾。
她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宫中姨母有教她如何管理后宫,想来和管家也是大同小异。只是她真的不想插手中馈,祖母便摆了,二婶绝不是省油的灯。
想想就累。
只是她不主持中馈,哥哥会不会又和二叔他们闹掰呢?
白凝霺忍不住唉声叹气,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
她记得她前世在及笄前,总共就没见过几次楚澈。可是这一世,见到那么多次不说,楚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未来孙媳妇一样炙热。
天地良心,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重活一世,白凝霺只想好好守着家人、朋友,助二哥登基。
至于嫁人,她从未考虑过,也不想嫁。
皇伯伯和姨母那么相爱,依然迫于压力,宠幸一个又一个女子。
她知道楚澈待她的一片赤诚,可谁能保证这片真心走多远呢?
白凝霺忽然觉得自己好难。
正想着,檀香突然一声轻呼。
清月皎皎的少年双手撑着后院墙沿,坐在不算高的墙头上。微微偏头,笑吟吟地看着屋中少女,微风轻轻拂起他颊边的碎发,眸中似有细碎星光。
白凝霺瞪大了双眼,璀璨的眼眸中满是讶然:“楚,楚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