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小溪往前走,没见豁然开朗,山洞反而越来越暗,脚下的路也越来越窄。又走了一会儿,竟然完全没有了光亮,饶是乐远行的眼力,也只能看清脚下的路。
“师父,我怕。”徐新恨一个箭步紧跟在乐远行身侧。
乐远行笑道:“不怕巨蟒,不怕邪魔,反而怕黑?”
徐新恨委屈道:“我不是怕黑,我是怕……看不到你。”
乐远行一愣,接着便觉得小徒弟甚是可爱,怜爱之心不由更甚,好言安慰了两句,干脆拉起徐新恨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冰凉的暗道里,有缕缕温暖从乐远行握住的地方传来,徐新恨不自然的动了动手腕,似迷惑似害怕。
乐远行感受到小徒弟的挣扎,心想徐新恨毕竟岁数不小了,被人当个孩子一样拉着,肯定别扭,旋即了然的放开了手。
徐新恨的心竟跟着一空,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抚过乐远行方才握住的地方,神色不明。
再往前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周遭愈发漆黑安静起来,耳边除了潺潺水流声,便只有师徒俩衣服布料摩擦的微小动静。异常的黑暗幽静,隔绝了一切喧嚣,一切光亮,似乎也隔绝了一切生存的可能性。
乐远行几乎要放弃了,就在此时,徐新恨拽拽乐远行的袖子,沉声道:“师父,你听。”
乐远行面带疑惑,静下心去听,忽听得不远处有似有江水流动,咆哮奔腾,气象万钧。
徐新恨道:“师父,前方应该有河,我想这条小溪便要汇入那里,我们不妨再坚持一阵,只要到了河边,肯定能抓到鱼。有水的地方也许有人家,没准能打听出长春派所在。”
乐远行觉得甚有道理,于是二人继续向前。
这次走了不久,前方便出现一星光亮。
起先只是一点,远看如寒星闪耀,再往前走,光亮像被摔碎的月亮,星星点点,铺成漫天星子,再到后来,视野开阔起来,羊肠小道接着一处高阔山洞,黑暗也彻底被驱散。不过,不是日光,不是月光,而是成千上万只萤火虫。
无数只萤火虫一只挨着一只,密密地停在洞顶、石壁,微光幽明,却能聚沙成塔,汇成绿色光幕,点亮黑暗。
光倒印在溪水中,溪水便成了条碧色的缎带,舒展身姿,游曳远方。
远方,隐有光照,应是洞口所在。
徐新恨借着微光,终于又瞧见了他师父的眉眼,如琢如磨,像副精心绘制的美人图,和他心头描摹的丝毫不差。
乐远行这么好看,又对自己格外的好,还是将他留在身边罢。不吃他的金丹,大不了多修炼几年,多吃些苦,这和能日夜看着乐远行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笑笑,一时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感。
乐远行不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正沉浸在萤火虫洞无边的美景里。
他的愿望合了他的名字——远行,他计划有朝一日,卸下肩头重任,一人双剑,最好还有他那只走丢的神兽,一起走访名山大川,赏美酒美人,这样纵然仙生漫漫,想必也能拥有无数乐趣。
“萤光千点,遥做星子。很美。”乐远行举目四顾,不由赞叹,“新恨,你可知道为师的梦想?”许是这里美如世外桃源,让人恍坠梦中,乐远行忽就有了倾诉的想法。
徐新恨凝视着乐远行,见他眼中光彩夺目,答道:“我知道,你想无拘无束,你想看遍天下。”
乐远行悚然,“你会读心?”
徐新恨笑笑,没有回答,又道:“我还知道,你看着严肃,其实骨子里很懒散。”
乐远行警惕又感动的瞅着徒弟,将信将疑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徐新恨得意道:“师父,没有什么法术能读心,但我就是知道。”
因为……在意一个人,就会知道。
朋友易寻,知己难得,世上能和你吃喝玩乐、一起奋斗、或者志趣相投的人很多,可能样样兼得的人却不多,不但兼得还会理解你,关心你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乐远行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发现自己另一面,纵是那只神兽,他也只是当做一个不会舍他而去的陪伴而已。
可在书里,他却遇到了徐新恨。
难不成这是作者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
乐远行想,纵使徐新恨果然是这书中人物,能和他同行一段,有这师徒缘分,他亦知足。
他这人性子闲散,不喜经营,很少挽留,一向懂得知足。
再看向小徒弟,眼里除了慈爱,还多了些感动和惺惺相惜之意。
沉默有顷,徐新恨期盼又害怕的开口问道:“师父,你能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乐远行摸摸肚皮,笑道:“若为师能吃饱饭,或许有兴致给你讲讲过去。”
徐新恨一边朝洞口飞奔而去,一边喊道:“我去捉鱼。”
洞外,果然有条大河横陈,浪拍河岸,怒吼而行。
徐新恨没用法术,他挽起裤腿站在河边,不一会用行风捉了两只胖鱼上岸。
乐远行也用长空劈好一堆柴,早点起篝火。
乐远行做梦也没想到,上古双剑有一天又是串鱼,又是劈柴,仿佛不是法器而是农具,若师父在世,恐怕要揪着他的耳朵骂孽徒。
两人都不会做饭,还好徐新恨给杜南秋打过两个月下手,他迟疑着剖了鱼,刮了鱼鳞,架在火上翻烤。
徐新恨烤的鱼,绝对称不上好吃,可师徒二人饿了一天,终于有点吃食,都吃的极认真不舍。
吃饱喝足,日头西沉,林子又黑了下来,乐远行想去找人家问路,徐新恨却拉着他师父的袖子,让他师父先兑现承诺。
乐远行想想,杜南秋和傅如松都在长春派,遇到邪魔足以应付,于是重新坐回篝火旁,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徐新恨托着下巴,眸子闪亮如星,他想了片刻,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乐远行不知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于是答道:“以前也是教徒弟。”
徐新恨指指自己:“我好,还是他好?”
乐远行怔了怔,想到八字不合的天帝徒弟,果断道:“你好。”
徐新恨极其满意的笑了笑,又道:“那你可会为了我……还有大师兄他们,离开他?”
乐远行摇头,苦笑道:“我有我的责任,我暂时不能离开他。”
徐新恨神色一暗,没再问下去,而是站起身,闷闷道:“师父,你说你去仙名山是为了找到家,你……想回家,是不是为了他。”
徐新恨没明说“他”是谁,乐远行也知道说的是小天帝。
乐远行坦然道:“确实,但也不全是为了他,我……不属于这里。”
徐新恨没说话,他一瞬不瞬看着乐远行,不知想从对方的眼里求证些什么。
相顾无言,半响,徐新恨从袖里拿出两根草,系在乐远行腰上。
乐远行低头一看,居然是株洞冥草,洞冥草折下后断裂处会发出亮光,经久不灭,能做照亮之用。这草很少见,纵然在现实世界,也是千金难求,没想到九重也有,竟然还被小徒弟找到两株。
“你在哪找的?”乐远行讶然问道。
徐新恨道:“萤火虫洞里,我看有草也会亮,觉得好玩,顺手摘得。”
乐远行道:“你可知这是洞冥草?经年不灭,还能威慑邪祟。”
徐新恨蹙眉,“不知,我系在你身上,只希望再黑再暗我也能看见你。”说着,他捏了个诀,洞冥草亮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原貌,“这法术能维持住亮光,只要我不死,它便会一直亮着。”
乐远行静默许久,久到徐新恨已经提步要走,他才问道:“新恨,你是怕我离开?”
徐新恨捏了捏拳,淡淡道:“师父说过,无论人仙魔,都是要自己走下去,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为了他离开我们。”
乐远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含糊道:“他还不能靠自己走下去,所以我要回去。”
徐新恨看他一眼,长腿一迈,当先走去。
行了数步,却没听见乐远行跟上来,转身一看,却见他师父正蹲着扒拉草丛。
只好又折回,问道:“你在看什么?”
乐远行扒开草丛,竟露出个洞,洞里有头小鹿,正在用前蹄刨土,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哑的叫声。
徐新恨看了一眼,问道:“陷阱?”
乐远行颔首,道:“附近应该有猎人。”说着,抬头四处张望,似乎再找何处有人活动的踪迹。
徐新恨看着那只鹿,问道:“要不要救它?”
乐远行摇摇头,“修道之人慈悲,可也将生死看得很淡,它陷落至此,是命该如此。何况那猎人也许正等着卖了这头鹿,拿钱吃饭,或者让孩子上学,让老人看病。既然怜悯小鹿,那也该怜悯猎人,我们不必充好人。”
徐新恨没想到乐远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那九重天上的神仙,都说众生平等,可看凡人总觉得劣一等,看魔又心生惧怕厌恶,哪里有平等可言?
这么想着,徐新恨又皱起了眉,很奇怪,他脑子里为何会有这些记忆?
乐远行已站起身,掷起长空,道:“上来,咱们看看周围何处有人家。”
徐新恨想着心事,跃上长空。
师徒二人转了一圈,果然在树丛掩映处见到一户人家,奇怪的是,天已经很黑了,这家却没有点灯。
师徒对望一眼,悄然落下,乐远行收起长空,没有放回剑鞘,他望着那扇木门,沉声道:“这家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