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漫父母早亡,记事起就是和姐姐相依为命。
虽然?他比舒意小不少,平日里?也都是舒意照顾他吃穿,可他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小小的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姐姐。
大约有这个心愿,舒漫比同龄人早熟。
虽然?面上看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可他人小鬼大,十分有主意。
姨母说过,论?起机灵胆大,好多?叔伯都不及他。
中元节,小漫和姐姐去祖坟,给过世的父母烧纸。
一路风转叶舞,墓碑高大阴森,看哪都像有鬼魂飘舞。
舒意害怕,不敢睁眼?。
小漫不怕,他攥着姐姐的手,奶声奶气道:“姐,这些都是我们的亲人,他们会保佑我们的,你别怕。”
六岁的时候,小漫见姐姐苦恼,知道她是发愁没钱送自己去读书。
石头村没出过什?么读书人,舒意的爸妈在?世的时候却?一心想让儿女知书达理,因此请了邻村的老秀才在?家教过舒意两三年。
可待他们亡故,学资无继只好作罢。
舒意想自己年纪已大,再读书是不可能了,可弟弟还?小说什?么也要让他读书识字。
但家中生计都是靠她做些针线,吃喝尚可,送小弟去外村上学,着实?有些作难。
小漫明白姐姐的心思,故意装出调皮捣蛋不爱学习的样子,一听上学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疼。
舒意打过他几次,仍不死心,又强行教他认字。
几日过后,小漫和姐姐逛集市,走到一处胭脂摊前,小漫指着招牌,兴奋道:“我认识这两个字,姐姐昨天刚教过,嗯,是念‘兔容’。”
老板一听,既惊且怒,道:“这两字念“悦容”!小老儿花了一颗银豆子请人起的!”
舒意护短,讥道:“那你是被骗了,什?么破名字!”
话虽如此说,可她也对让弟弟读书这事,渐渐绝望,后来便不了了之。
上回自作主张去骗乐远行几人入破庙也是如此。
他起夜时,看见乐远行几人进了村,想到舒朗所说邪魔一事,保护姐姐心切,便提着灯笼出了门?,将几人骗到了破庙。
居然?能将修士哄住,这让小漫的自信心高涨,昨天听见邪魔在?村外杀了月花村村民,他根本坐不住,当夜趁舒意睡下,收拾了个小包袱出门?,准备故技重施。
他假装离家出走,可在?村口转了几圈,也没等来邪魔。
眼?见月垂星暗,天色要明,小漫一咬牙,往村外密林而去。
一入密林,风起雾来,小漫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饶是他再胆大,不过是个孩子,被阴风一吹,掉头就想跑。
跑了没几步,就被一双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捉了去。
那人身?量颇高,瘦弱但有力,捉着他,像捉着一只小鸡。
小漫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阴森的杀气,大脑一片空白,把想好的说辞全忘了,只得“姐姐,姐姐!”“救命!救命!”交替叫着。
那人也不和他废话,拽着他的脖子就要咬。
千钧一发之时,小漫手中灯笼一闪,照亮了那邪魔的面容。
小漫一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没想到,邪魔手下也是一滞,哑声道:“你叫我什?么?”
说话时,露出一排獠牙,衬着那俊朗的面容,说不出的诡异。
小漫惊愕,呼吸更加急促,瞳孔紧缩,直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不是他。”
邪魔站起身?,一手拎着小漫,一手负在?身?后,目光似是无限萧索,良久,他淡淡道:“他竟然?没死。”
说着,一松手,将小漫扔在?地上,冷淡道:“我不杀石头村的人,你走吧。”
小漫一听,先?是不敢动,过了好一阵,见身?后人都没说话,他才爬起身?,想赶紧跑开,可浑身?吓得瘫软,根本迈不动脚。
勉强走了几步,身?后邪魔忽又冷硬道:“明晚,娘娘庙,让他等着我。”
话音一落,邪魔闪身?没了影。
小漫“啊”的大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劲儿,手脚并用?爬出了密林。
逃出生天,小漫捂着胸口歇了好一阵,才无力站起,蹒跚着往村口赶。
走了没几步,碰见来寻他的舒朗一行人。
劫后余生,竟是连舒朗的一巴掌都觉得亲切。
听完小漫断断续续的叙述,乐远行想了想,问道:“你唤的那个名字,可是……杜公?子?”
小漫抹着眼?泪,打着嗝道:“大哥哥,嗝,你怎么知道。”
乐远行没有回答,而是摸了摸小漫的头,认真道:“小漫你很聪明,但聪明有时候能救人,有时候也能害人,你可知这是为何?”
小漫呆呆摇头。
乐远行:“没有阅历,没有见识,就没有畏惧之心,那样的聪明充其量只能算作小聪明。你聪明,自有人更聪明,岂不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之语?在?太?平时,凭着小聪明或可以致富,或可以出些小名;若在?乱世,小聪明、大聪明的人都涌了出来,可有人是好人,有人却?是坏人。以好人的小聪明,去碰坏人的大聪明,会如何呢?那时候,这小聪明就催命符,是黄泉水。”
说到后面,乐远行逐渐严厉,小漫想起方才的遭遇,讷讷低下了头。
乐远行又柔且坚定道:“小漫,哥哥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怀的也是正义之心,可以后做什?么事之前,一定要三思。”
小漫抬起头,愣愣地点了点头。
不止是他愣了,其余人全愣住了。
不过,舒朗和杜南秋是钦佩,徐新恨是自豪和爱怜,月相思却?神情古怪,似悲还?喜,似怒又释。
将小漫送回家,舒朗也跟着进去解释。
杜南秋不肯回娘娘庙,在?村里?转来转去,一言不发坐在?一道石桥的台阶上。
明明艳阳高照,杜南秋的心却?像脚下石阶一样冰凉。
桥下河水潺潺,似是知道人间无奈,叹息着向东而去。
乐远行陪他坐着,徐新恨便默默站在?风口,替他挡着凉风。
月相思一个人站在?远处,浑身?都是局外人的冷漠,可落在?乐远行身?上的视线,又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杜南秋不说话,乐远行也不说话。
徐新恨把玩着行风和长空,目光淡然?,也不开口。
师徒三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连河水也不忍打扰,似是沉默下来。
骄阳西?斜,不肯西?去的余晖透过淡淡云层照下。
云成片,天橙红,印在?河面,天地成了一个世界。
桥那头,月相思昂首挺胸,站的笔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桥这头,杜南秋缩成一团,似是没了影子。
徐新恨的影子和乐远行的影子却?在?身?侧交缠,如胶似漆,不分彼此。
天色将晚,和邪魔约定的时间将近,杜南秋抬起头,望着远方,淡淡道:“师父,你当年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我的时候,可知道我流着一半邪魔的血?”
书中乐远行的想法来自现实?世界的乐远行自然?一无所知,但他想想,还?是道:“知道。”
“你不怕?”
乐远行笑笑:“那是你父亲,与你何干?再说了,彼时你父亲应该没有走上邪道,还?算不得邪魔。”
杜南秋又低下头,喃喃道:“我爹被抓走的时候,我虽然?小,但已经开始记事。他其实?并没有自杀,而是跳河跑了。就这样扔下我和我娘跑了!我被带回魔族后,寄养在?表亲家,他家人嫌弃我有一半人类的血脉,对我朝打夕骂,骂我是杂种。再后来,我不堪忍受非人的生活,偷跑出去,这才让人牙子捡去,卖到了问天派。”
乐远行看着大徒弟,没有说话。
难怪杜南秋对枯醉和刘三的事情会如此抵触,原来是触景生情。
他是人魔相恋的结晶,也是人魔相恋的受害者,他不想再看见有像自己的人出世。
而杜南秋比一般修士领悟力更好,大概也是因为流了一半魔族的血。
杜南秋目视远方,坚定道:“师父,我要去见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扔下我和娘,为什?么走上邪道,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杜南秋一向波澜不惊,此时却?字字锥心,仿佛要呕出心肺。
乐远行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南秋,这是你的家事为师不插手,但是你要记得,你还?有师父、师叔、师弟、师妹,我们所有人,都将你视为亲人,是和我们没有任何差别的亲人。”
杜南秋心头沉甸甸,神思恍惚,听到乐远行所言,回过头,百年不遇的笑了笑,“师父,师弟,南秋一生多?舛,谢谢你们曾站在?我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为南秋孩儿哭泣~
这个副本马上走完,接下来就是全尸河仙名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