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里的扬州美得不似人间,那勾栏院中满楼红袖招摇更是勾人。徐婉被关在柴房只能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热闹繁华。
记忆里自己已经死了,不知怎得醒来后却在此处。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满身脂粉味的女人走了进来。
“呦,没被饿晕啊,走,回房收拾收拾,阿娘吩咐你去见贵客呢。”女人话语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嫉妒,心想若不是她生得这副狐狸精模样,敢跟穷书生私奔只怕早被阿娘打死了,这被贵客收了的好事哪还能轮得到她。
徐婉懵着应了声,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可这具身子实在是饿得狠了,她才刚刚站起便又脱力倒了下去。
“劳烦你扶我回房吧。”徐婉没了法子只能求助眼前的人。
“我可没这闲工夫,纤云,进来扶你家主子回房。”女人语气不屑地拒绝了。
她话音刚落,被拦在柴房外的纤云就赶紧跑了进去。纤云担心自家姑娘,若不是那女人进来前让她的婢女拦着,她早进去了。
徐婉被纤云搀扶着出了柴房,这纤云絮叨了一路,徐婉也从她话中大致了解了现下的情状。
这具身子的主人叫许挽,打小便被卖入青楼。
因她生得极为貌美,这勾栏院里的妈妈,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既教她魅惑人心的本事,也让她学着些闺秀们学的琴棋书画,原打算着待她长开了送于权贵为自己的生意谋些庇护。
谁料到这姑娘竟与请来教她诗书的穷酸书生有了私情,那书生家徒四壁哪里拿的出为许挽赎身的银两。
眼瞅着许挽的出阁礼愈来愈近,两人没了法子只得相约私奔。方才那柴房里的女人发现了许挽要私奔的事,向妈妈告了密,是以许挽刚到约好的客栈便被妈妈派去的人抓了回来,那等在客栈的书生更是被打了个半死。
这扬州青楼里的姑娘若是顶尖好颜色的,妈妈们是当清白人家的姑娘精细养着的,及笄前绝不待客,待到了可接客的年岁还要办场出阁礼,出阁礼当晚姑娘们的第一夜价高者得,此后才会按着楼里的规矩接客。出阁礼当天若是有财大气粗的客人愿意为楼里姑娘赎身,妈妈们也按着嫁女儿的规矩把姑娘们送出去。
徐婉听纤云絮叨着,只觉得许挽这姑娘天真的很,聘为妻奔为妾,与人私奔能有个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太过貌美的女子嫁入无权无势之家,夫家如何能护得住。
此时的她忘了,昔年她年少慕艾执意要嫁顾晏时比许挽还要天真愚蠢。
“纤云,现在是什么年份?可是承平十七年?”徐婉知道了自己眼下所处的状况,便转了话头。
“元丰三年啊,承平十七年,那都是七年前了吧。姑娘问这个作甚?难不成饿了几顿连日子都不知道过到哪里了。”纤云笑着回话。
元丰,怎的皇帝的年号都换了,是改朝换代吗?她明明死在了承平十七年,怎么来了七年后?徐婉心里有许多疑问,思索无果,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回答纤云,“我被抓回来时不小心撞了下头,现在脑子里乱的很。”
“哎呀,那要不要跟大妈妈说声,给你请个大夫看看啊?”纤云担心的问道。
“无甚大碍,我回房歇会便好。”
到了许挽房中后纤云便退了下去,徐婉一个人坐在到梳妆镜前。
看着镜中人的容貌,饶是她已从纤云口中知晓原身貌美,也吃了一惊。
镜中人一身红裙,鬓发散乱,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灼灼艳色,眼波流转似在蛊惑人心,这般长相若在京城贵女圈中只怕是个让世家小姐们恨不得划花脸的妖精。不过长在青楼妓子身上倒是正好,起码靠着这艳丽勾人的皮囊能谋一个富贵前程。
她与许挽的眼睛生得很像,都是潋滟的桃花眼。
徐婉摸着眼角想起从前出嫁时那人掀了盖头笑着说她有双世上最美的眼睛。
转眼间,她从当年初遇时的小姑娘熬成了深宅怨怼的妇人,如今竟又成了小姑娘。
罢了,只当是走了趟黄泉重新开始吧。
“阿挽,在柴房里可想通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徐婉转过身看向走进房里的人。看打扮和年纪,想来应该是这楼里的哪个妈妈吧,她怕说错了话便没回答。
见她没回话这人叹了口气说道:“阿娘也是过来人,劝你一句,你那宁为贫家妻,不为高门妾的想法搁在咱们这风尘女子身上啊,行不通。”
她话落稍停了停,见徐婉还是没反应,想了想又接着劝道:“你啊也别打着等情郎高中做官太太的主意,听阿娘一句劝,男人对你的那点好到了紧要关头靠不住的,你瞅瞅咱楼里断腿的红姨,那也是年轻时和穷书生有了牵扯,当年阿娘心善了一回放她和那书生走了,后来呢那书生是高中了,结果啊官小姐榜下捉婿,红姨被休下堂不说,那狼心狗肺的怕那小姐知道他娶过妻竟想着害红姨性命,红姨的腿就是逃回楼里后被那男的派人打断的。”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倒也有几分是为了徐婉打算。
“我晓得了,阿娘。”徐婉乖巧地应了下了。这楼里只有宋玉娘平日里在姑娘们面前自称阿娘,纤云口中的她也确实不是黑心肝折腾人的主,平日里待自己手下的姑娘也算是和善。
宋玉娘呆了下,似是没料到跟她犟了这么久的姑娘能应下。
“你可别糊弄阿娘,吃些东西垫垫,待会就让纤云给你梳洗上妆,今晚上提前办你的出阁礼,结束后在楼里见个贵客。”宋玉娘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便唤了纤云进来自己出去了。
徐婉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沐浴梳洗后又上了个妆天色便暗了,宋玉娘带了件衣裳进来让徐婉去屏风后换上。
片刻后,徐婉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这衣裳是纱质的,穿在身上身段若隐若现。徐婉的手攥着衣袖的一角,有些紧张。“这衣服是不是有伤风化。”
“伤什么风化,便是要如此才能勾住客人,让他们舍得掏银子把你给赎了。”知道许挽往日里的性子,妈妈选的已经是这楼里出阁礼上最保守的衣服了,可再保守该露的也得露。
徐婉听罢心底苦笑一声,也是啊,她现在可不是什么王府郡主公侯夫人了,这妓子的身份又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宋玉娘带着徐婉到了客人聚集的大厅,让徐婉准备准备上台献舞,自己则上了台子招呼起客人。说了几句漂亮话热了场便示意徐婉上场。
从前徐婉见顾晏偶尔会去看舞姬跳舞,为了讨他欢心便特意去学了贵女们最瞧不上眼的舞艺,那时日日练舞也没能等来他回头看她一眼,没想到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也真是讽刺。
台上红纱裹身的姑娘翩迁起舞,一折腰一回眸尽显风情。
宋玉娘此时正坐在那位贵客旁为其斟酒,她瞅着那贵客露出惊艳的表情问道,“公子觉得,如何?”
“酒凑合,人不错。”
明明是再低贱不过的妓子,竟让他隐约看到了早年有幸见过几次的那位郡主的影子。
太后姑母让自己找个容貌像那位郡主的培养培养送去摄政王府,可那位昰京中出了名的绝色,纯到极致的面容,只一双桃花眼最是潋滟多情,生得貌美柔弱,却一身傲骨。
他寻遍京中风月地没遇见一个像她半分的,正巧要送祖母到扬州老宅便来了江南。
江南自古便是佳丽地,扬州的妓子更是出了名的勾人。他在扬州呆了半月,貌美的姑娘的倒是见了不少,可唯独今个遇见的这姑娘与那位郡主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昔年京中风华无二的她。
一舞毕,有人引着徐婉到了宋玉娘和贵客所在的房间,台上起舞时轻纱遮面只露了双眸,入了房间徐婉便按着宋玉娘的吩咐把面纱揭了。
徐婉推门入内含笑低首行了一礼,行礼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那股子傲气比之他在京中常见的贵女倒是只多不少。
他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在下姓李,字世襄。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许挽。”徐婉照旧低着头回他话。
房间内静了一瞬,李世襄疑惑地问:“徐婉?”怎会这么巧竟与那郡主同名。
宋玉娘替徐婉回话说:“是许挽,许诺的许,春风挽断更伤离的挽。”
“倒是个有诗意的名字。”李世襄摸了下身上的玉佩开门见山的问道,“我有意为姑娘赎身,姑娘可愿随我离开?”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徐婉咬着下唇有些无措,但还是应了下来。罢了,先摆脱青楼再谈以后。
宋玉娘见事成了,喜笑颜开。“要不公子今日便歇在楼里,明儿一早我备好嫁妆您再带阿挽回去。”
听了宋玉娘的话,徐婉心里一阵害怕,唯恐真的要如妓子般待客。
“不必,今晚我便带她走,家中长辈催我归京,急着赶路便不在扬州耽搁了。”李世襄有些不耐的回她。
宋玉娘欲言又止,李世蘘看了她一眼,唤来自己的小厮。
“棋书,把银票给了。”随即又对徐婉说道:“去收拾下行李。”
宋玉娘瞧见银票上的数目着实惊了下,她这楼里在扬州生意算是顶好的了,平日里也没少见财大气粗的主,可也没遇见过一个出了三倍于行情的价给姑娘赎身的。
“阿挽不用去收拾了,我嘱咐纤云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本来想着明早省点事,既然今晚走,那也好,不用你再去了。纤云也是你用惯的人,让她和你一道走。公子您看,成么?”宋玉娘收了银票赶忙说道。
这宋玉娘啊,虽说眼里权势金银最重,可到底还是有些柔肠,想着徐婉去京城能带着个自己人在身旁有个照应。
李世襄没回话直接带着徐婉走了出去,倒是那小厮替主子回了她,“不必了,你也记着,这楼里从来就没有个叫许挽的人。若漏了口风,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可否受得住我们公子的手段”。
李世襄到扬州半月皆是刺史家的公子陪着,宋玉娘是亲眼见过扬州的小霸王在这位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听着这小厮的威胁也是怕的。
“自然记得,一定守口如瓶。”宋玉娘应了下来,转而吩咐纤云带了徐婉的行李交给棋书。
棋书带着行李出了楼,此时李世襄已经带着徐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