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吴疏月天生是个达观的人,虽然昨日的会面是以白望亭亲自将她请出大门收场,可她以为自己毕竟是冒昧拜访,故而能够跨进白公馆的大门便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了,更何况她对于白望亭的期冀是很简单的,就是见一面就好,所以她也并不害怕被拒绝。
于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吴疏月又一次出现在白公馆的门前。
今天的白望亭穿了一身深灰色的条纹西装,脚下的皮鞋擦的锃光瓦亮,再配上金丝眼镜、文明棍,好一个正经八百的商界精英。
他从刚出门,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俏丽的身影吸引,可是他非要转个身,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站着,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偏偏吴疏月眼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隔着院门把嘴一翘,有些淡淡地失望。
失望不代表退缩,你越是装作看不到我,我就越要杵在你面前,她想,白望亭,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索性不要出来。
不出来也没关系,她可以一直守在大门口,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来。
果然,过了不久,白望亭还是朝着大门口走过来,却装出一副刚刚看到她的模样:“吴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我……”吴疏月今日换了一身玫瑰粉色的小纱裙,那模样就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是这朵花的脸上写的不是娇羞而是狡黠。
她眨眨眼笑着说道:“白先生,我昨天原本是来道歉的,可是不仅道歉这件事没有做好,还用令人见笑的琴技荼毒了您的耳朵,这让我非常愧疚,所以能不能恳请您赏脸,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一下昨天的失误,同时也找补一下我小小的面子呢?”
白望亭看着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很为昨天的事感到惭愧,故而有些为难地说道:“吴小姐的心思白某可以理解,只是我今天真的有事出去。”他说着抬起文明棍,指了指路边停靠的汽车。
吴疏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汽车上却跳下来一个人,这人有些面熟,若她猜的不错,应该是在金百丽的歌厅里见过,故而吴疏月习惯性地露出规范又不失热情,热情又不乏礼貌的微笑,轻轻地唤了一声:“刘杰。”
刘杰受宠若惊:“百灵小姐,您认识我?”
吴疏月伸出右手微笑着说道:“那是当然,我已见过刘先生多次了不是吗?”
“是是是!”刘杰赶紧从裤子上擦擦手,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吴疏月的纤纤玉指,笑逐颜开地说道,“我每一回都是坐在舞台最前面拐角的位置,您只要一低头,准能看见!”
吴疏月微微笑着,心想,舞台两角上各有一个很亮的灯,她嫌晃眼所以通常是不往那边看的,可他既然那么说了,这件事自己就不要提了吧,只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您是白先生的朋友,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希望您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区区小事而已,怎么会怪您呢!”
“对了,这里有我刚洗出来一张照片。”吴疏月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大笔一挥签上“金百灵”三个字,“这是新拍的,准备灌唱片用的,别处都没有,送给刘先生当是赔罪。”
刘杰一听这话喜不自胜,赶紧双手接过了,小心翼翼把照片放进贴身的衣兜里,满口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就差给吴疏月磕两个头。
白望亭看着刘杰那副德行,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么以后刘先生还要常去金百丽给我捧场哦?”
“那当然,百灵小姐就是我刘杰的信仰!”刘杰拍着胸脯义正言辞地说道。
吴疏月又望向白望亭说道:“白先生也要去哦。”
“我就……”白望亭轻轻摇着头。
还没说完刘杰就替他回答,“他去,他肯定去!”
白望亭默默地瞪他一眼,没说话。
刘杰见吴疏月只是眯着眼睛望着白望亭笑,却又不说话,便替白望亭问道:“百灵小姐是有何贵干呐?”
“哦……”吴疏月这才把眼睛转到刘杰身上说道,“没什么,就是专程为之前的事来向刘先生道歉,我昨天来过,可是刘先生您恰好有事没在。”
“是吗?”刘杰受宠若惊地看向白望亭,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吴疏月发愣,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好又问一遍,“亭亭,百灵小姐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亭亭?”吴疏月似乎有些意外。
“嗯?”白望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乎不太满意刘杰当着吴疏月的面叫自己亭亭,说道,“你又没问。”
“哦,那你该主动说呀。”刘杰有些悻悻的,又对吴疏月说,“百灵小姐,您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舌头金贵。”
吴疏月想了想才明白刘杰说的“舌头金贵”是什么意思,“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摇摇头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得白望亭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的感觉,他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对刘杰说道:“走吧。”
“哦哦,好。”刘杰嘴上答应,脚跟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伸着脖子问吴疏月,“百灵小姐,您往哪去,我们顺路捎着您?”
“啊,这恐怕多有打扰吧?”她微笑着,一边说着多有打扰,脚尖却已经向着汽车的方向走去。
白望亭跟在他们后面,眼睛又不自觉地瞟向她纤细的脚踝和她银白色的小高跟鞋,心里暗暗想着,她的脚还是很秀气。
吴疏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白先生,不打扰吧?”
“嗯。”
“嗯。”吴疏月也学着他的语气“嗯”一声,“那就是不打扰咯?”说着又笑起来,“多谢您啦。”
“百灵小姐您真是太客气了。”刘杰又替白望亭说道,“咱们呀,就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您常来,别见外,当自己家一样就行!”
“嗯?”白望亭望着刘杰,言下之意,谁许你替我做主?
可是刘杰却全当做看不见,打着哈哈对吴疏月说:“你看,他也很高兴。”
“我什么时候……”
“哥。”刘杰忽然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白望亭最知道刘杰的三花脸儿做派,凡事用不上自己的时候就没大没小的跟自己胡闹,只有有事求自己,才会恭恭敬敬叫自己一声“哥”。
算了,刘杰这一生除了捧歌星也没有别的嗜好,他又叫自己一声“哥”,犯不着这样难为他,白望亭看看刘杰那张写满了祈求的脸,终于没有忍心把话说下去。
吴疏月转头看看白望亭,见他没有拒绝,似乎很高兴,与白望亭并肩坐在车子后排,两个人都正襟危坐没什么话聊,吴疏月忽然轻声地哼起小调:“假惺惺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你想看你要看,你就仔细的看看清,不要那么样的装着,不要那么样的装着,一本正经一本正经……”
这歌词写的颇为露骨,白望亭轻轻咳嗽两声,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金百丽公司原本就距离白公馆没有多远,开着车不久就到。
吴疏月下了车又倚着车门对白望亭说道:“白先生,多谢了。”然后踩着她精致的高跟鞋嘎达嘎达的走进了公司大门。
刘杰有点儿委屈小声咕哝着:“明明是我送她,干嘛谢你呢?”
白望亭却推推眼镜,眉梢一扬:“我的车。”
“好,你的车。”刘杰有些无奈问道,“接下来去哪?”
“你说呢?”
刘杰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原本是打算到平城卷烟厂去的,平城卷烟厂是他们的老客户,或者与其说是客户,不如说是搭档。
白望亭的烟草公司里百分之四十的烟草都是卖给平城卷烟厂的方老板,而平城卷烟厂的卷烟又大量地运往白望亭手下的销售公司去销售。
其实整个烟草的生产和销售渠道他已经占了三分之二,也完全有能力自己再经营一家卷烟厂,但是他以为所谓做生意,就是要互利共赢,如果自己把一切都占了,那就离灭亡不远了。
白望亭看看驾驶室里摇头摆尾的刘杰,知道他是因为见到吴疏月春心荡漾,忍不住提醒他道:“那个吴疏月,你多小心一点。”
“啊?谁?”
“金百灵。”
“百灵小姐叫吴疏月?”
“像你这样连别人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也好意思去捧歌星吗?”白望亭有些无奈,又说道,“她毕竟是张啸林那边的人,我觉得她有些可疑。”
“有什么可疑的,我觉得她很好啊,还送我照片,嘿嘿,嘿嘿嘿。”刘杰又花痴地笑起来。
“总之我们现在与张啸林的关系比较紧张,你多留神一点没有坏处,尤其是烟厂那边儿,一定要小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刘杰又拍拍胸脯说道,“我办事,你放心!”
“如果她向你打听公司的事情……”
“我肯定不说,就算她是金百灵我也肯定不会说啊!”刘杰又说道,“这你还不放心我,咱们公司里的事儿,我妈问我,我都不说。”
“嗯。”白望亭想刘杰这人虽然小事上有些不着调,但大事却并不糊涂,既然他这么信誓旦旦地表了态,那应该是可以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