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听出吴疏月话里的揶揄,只是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也只好挠挠头当做听不懂。
吴疏月又对着门口的镜子观赏了许久,终于点点头说道:“就这样吧,下周就要开发布会了,我也懒得改了。”
“得嘞,那我给您包起来。”店员说。
吴疏月转身,刚想去更衣室把衣服换下来,忽然听到白望亭在喊什么,紧接着又被什么人从身后用力地撞了一下,她惊叫一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瞬间被淡淡的古龙水与似有若无的烟草香包围。
“咚”的巨响,有什么人“哎呦”了一声。
吴疏月躲在白望亭怀里趁机看一眼,刚好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卡其布外套的男人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冲出门去了。
“哎呦,哎呦我的妈呀!这是哪来的神经病!”店员扶着胸口喘气,“先生好身手,还好有您在,不然小店的这些布料可就全毁了。”
吴疏月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只红色的油漆桶,想来是方才那人拎过来的,油漆泼了满地,连墙上也是,猛然看过去满目猩红着实有些骇人。
“臭神经病,突然冲进来,吓了我一跳。”吴疏月惊魂甫定,正抱怨着,突然发现白望亭抱着自己的手松了松,立刻一转身,搂住白望亭的手臂,猫儿似的在他手臂上蹭蹭头说道,“还好有白先生在,谢谢你!”她趁机故意将略略疏远的“您”字改成关系更为亲密的“你”字。
白望亭因沉浸在刚才的冲击中,一时没有回过神,也就没有拒绝,而后若有所思地问道:“店家,方才那人你可认识?”
店家摇摇头说:“不认识,神经病谁认识。”
“那你们老板可得罪了什么人?”
“嗨,鄙店就是个做衣裳卖布的,能得罪什么人?”店家说道。
吴疏月看看他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觉得那人不是神经病,而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突然冲进来,而且这些布料若一旦粘上油漆那可就全都废了,这能是神经病的行为吗?”白望亭说。
“噢,对哦,这么说那个人根本不是神经病,是有备而来。”吴疏月眨眨眼又说,“可是店家就是卖布的,谁会故意找算他?”她恍惚想到什么,看向白望亭,“该不会是……”
“找我?”白望亭笑了笑说道,“不可能,找我的人不可能这么和善。”
“哪里和善了。”吴疏月嘟着嘴去更衣室把衣服换下来,拿去让店家包好又自言自语道,“幸好没有泼到我的衣裳上,要不然我非得在发布会上出丑不可。”
吴疏月一扭头见白望亭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样子似乎非常深情,一时羞红了脸跺着脚小声嘀咕:“讨厌,干嘛突然看人家啦。”
“吴小姐别误会,”白望亭依旧面带微笑说道,“我是在想,或许方才我们都想错了,那个神经病既不是冲着我来的,也不是冲着店家来的,是冲着你来的。”
吴疏月一愣,羞却什么的也顾不得了:“我?为什么!”
白望亭起身用文明棍指着门外说道:“方才我亲眼瞧见,那人就是趁着你准备去换衣服转身的瞬间,从那里冲着我们跑过来的,当时我就在这个位置站着,店家在柜台里,只有你刚刚好在站在他泼油漆的方向上,而且你下周就要开发布会,如果这件衣服毁了,新作也来不及。”
吴疏月听罢,突然恍然大悟,什么温柔端庄通通抛在脑后,叉着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不用想我都知道!一定是金牡丹那只臭不要脸的母鹅!母鹅!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白望亭一愣:“哎,哪儿去?衣服不要了?”
吴疏月刚刚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店门,听到白望亭的话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从店家手中接过衣服直接塞到白望亭怀里,一脸严肃地说道:“白先生,金牡丹那只母鹅恨我入骨,说不定还要对我的战袍下毒手,我一定要保护好它,这件战袍你且替我保管两天,等发布会之前我再来取,多谢!”吴疏月说着一抱拳,潇洒地转身离去。
白望亭看看怀里的衣服,又不禁笑了笑:“还战袍?”然后对店员点个头,“你忙着。”转而回家去了。
白望亭刚走到门口便遇上从烟厂回来的刘杰,看他满头大汗的,问道:“烟厂那边儿怎么样?”
刘杰从车上跳下来说道:“别提了,原本以为是张啸林的人闹事,去了才知道,不是张啸林的人。”
白望亭微微一怔:“不是张啸林的人,那是哪里的?”
刘杰难得严肃对他说道:“进去说。”然后跟着白望亭回到家,关上门,这才说道,“那群人起初没说自己是干什么的,不过里面有个人我认识,之前在金百丽的时候我见过,张啸林的侄子就是那个张经理叫他贺探长,似乎是巡捕房的人。”
“巡捕房?”白望亭脸色一凛,倒也并不惊慌,先是把衣服搭在沙发扶手上,又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方才慢慢地开口,“巡捕房去卷烟厂干什么?老方平时不招谁不惹谁的,巡捕房怎么找上他?”
刘杰看着白望亭也不觉松了一口气对他说:“给我也来一杯。”头上的汗渐渐退去又说,“让我说还是跟张啸林脱不了关系,那个贺探长,既然跟小张经理认识,难免与张啸林也认识。再说了,巡捕房那帮人是什么脾性有谁不知道,就是一帮子整日里没事做混吃混喝的废物,要不是有人让他们出马,他们宁可躲在巡捕房里吃酒打牌也绝不会出来管闲事。”
“嗯。”白望亭轻轻应一声表示赞同,又沉思片刻问道:“他们抓老方的原因是什么知道吗?”
刘杰抿一口酒说道:“我在旁边儿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红色倾向,赤化分子什么的,赤化是什么意思?”
白望亭没回答却只是轻蔑地笑一声说道:“我说呢,他们也就会干这个。”随即又说,“俗话说官逼民反,整天怀疑这个赤化那个赤化,有那个闲工夫,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刘杰眨眨眼不知道什么意思。
白望亭思索片刻说道:“你帮我跑一趟。”
“去哪?”刘杰放下酒杯问。
“去找赵东风,就说……”他想了想眼睛不经意间扫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说道,“我在金百丽定了包厢,约了教育司的侯司长,请他一同去。”
“教育司的侯司长?”刘杰皱皱眉头,“不就是先前让你赞助搞什么忠君爱国教育,被你回绝的那个?你当时还说皇帝都没了忠哪门子的君,怎么转眼又要请他?”
白望亭叹口气说:“此一时彼一时,那赵东风是冯得昌的高徒,他儿子想去国立学校读书又苦于没有门路,偏偏那个姓侯的恰好有求于我,我就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帮他们牵个线搭个桥。再说了,不管我赞助与否,就他那忠君爱国的一套也必定吃不开,不过是把钱扔出去打个水漂罢了,权当图个乐吧。”
刘杰又眨眨眼说道:“反正我也听不懂,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把衣裳往肩膀上一搭,又纵身一跃从沙发上翻过去,出门去了。
“哎!小心点儿!”白望亭望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一眼,又把方才不甚被他碰到地上的战袍捡起来,仔细抖落两下喊道,“刘妈,刘妈!”
“哎。”刘妈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
白望亭举着衣服:“刘妈,这衣裳您给我收一下。”
“哦。”刘妈伸手就要接衣服。
白望亭突然犹豫了一下问:“您洗手了吗?”
刘妈一愣:“我擦了。”又问,“这是谁的衣裳那么金贵?”
“还是洗洗吧。”白望亭又无奈地说道,“那个吴疏月的,您也知道她毛病多,又口口声声说这衣裳是个战袍,说是发布会的时候用,回头再给她碰坏了压皱了,那她还不得死活赖上我。”
“哦,吴小姐的,那我还是先去洗洗手,您把那衣裳放下就成,我一会儿来收拾。”
白望亭说声“好”又高声问道:“我搭沙发上行吗?”他又想了想说,“我先给她挂衣服架子上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白望亭如约来到金百丽,灯光将墙壁映成耀眼的明黄,穿过五彩斑斓玻璃转门,便是□□,从穹顶到门廊立柱,再到每一间包厢的外墙全都是奢华的金色,地板则是乳白色的大理石,光可鉴人。
大厅里除了包厢自然还有供散客闲坐的桌椅板凳,都是红木的骨架配合真皮的软包,除此之外,大厅四角各有一名穿黑马褂戴圆礼帽的保安员。
白望亭不觉失笑,心想这张啸林也是下了老鼻子功夫,天生的土老帽,平日里对自己尚且不修边幅,硬是学着黄金洪俱乐部的模样,依葫芦画瓢,把这歌舞厅收拾的这样洋气。
只可惜东施效颦,细微之处方见真章,比如那些个保安员的圆帽马褂,又比如服务员身上的灰帽长衫,一个个急忙火速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没有一星半点绅士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