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好好的西洋大厅里面烟熏火燎的,空气也不流通,搞的与戏园子一般,别无二致,难怪这么些年,便是黄金洪由着他的金百丽发展,也就不过如此。

亏他还敢大张旗鼓地叫嚣着媲美上海滩的仙乐斯,这么一看,别说仙乐斯了,就算是人家的百乐门也远远不及。

果然,不止白望亭一人有这样的感悟,赵东风刚才入座便说:“听闻您老先生从不逛歌舞厅,今日怎么有闲趣,还找了这么个地方?”白望亭听得出来,言下之意,赵东风对这里也是颇有几分不满。

白望亭笑了笑说道:“为了尊驾我也是竭尽全力了,你是不晓得,那位侯司长在这方面与你倒是有些共同爱好,你爱跳舞他也爱跳舞。”

“是吗?那怎么不去黄老板的俱乐部,我可是那里的荣誉会员。且我听闻,黄老板近日也学着仙乐斯给他的俱乐部里装了一台中央空调,全平城只此一台,这炎炎夏日的一走进去就像进了冰窟窿一样,我早就想去。”

“我没说完呢,”白望亭笑道,“你有兴趣去那冰窟窿,可人家侯司长就喜欢这里的热闹。”

“哦?莫不是因为此处有佳人?”

“你说呢?”

赵东风愣了愣恍然大悟道:“若是如此,那便当我没提。”又拍拍白望亭的肩膀说道,“白老弟果然是可靠,今日若能将我那臭小子的事办妥,我让他认你做干爹。”

“哎,那是不敢当。你儿子一声叔叔便把我叫到张啸林的地头上来做客,若再叫我一声干爹,我白某人岂不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

赵东风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张啸林的地方,我说呢,你白老板也没那么好心吧。”

白望亭笑了笑并未言明,可赵东风是明白人,不等他开口便说道:“你那卷烟厂的事我已听说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且那平城巡捕房的署长是我的同学,你就放心吧。”

“这可是你说的。”白望亭狡黠一笑说道,“我可没逼你。”

“瞧你这样儿,是我求你的行不行?”赵东风本来就是个性格活泼的人,又扭着脖子活动着肩膀说道,“我一日不能被您白老板重用,我就浑身难受啊!”

白望亭知道他是开玩笑,也不推辞,正笑着便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正是那位教育司的侯司长。

侯司长不知这里面的诸多关节,只当是白望亭忽然想开了要跟自己谈忠君教育的事,热血沸腾地与白望亭谈了许久,赵东风方才插上嘴说自己的事。

不过就因为这,赵东风对白望亭是愈发感激,毕竟如今的世道,是个人就知道,所谓的忠君教育必然是一笔亏本买卖。白望亭这是拿着自己的钱去打水漂,也要给他那糟心儿子办成上学的事。

临别之际,白望亭看着酒酣饭饱被那位名唤小黄莺的舞女搀扶着出门的侯司长,还有赵东风那张充满感恩的脸,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刚一转头,就发现刘杰站在门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白望亭皱皱眉头问:“有事儿?”

刘杰面带微笑:“亭亭,来都来了,下一个就是百灵小姐,好歹相识一场,给人家捧个场呗?”

“相识一场,不相识的时候你捧她的场捧少了?”

“那不一样,”刘杰捧心,“从前我不认识她,爱的是她的歌,现在我认识她,爱的是她的人。”

白望亭骤然翻脸说道:“什么爱来爱去的,不恶心啊?你妈养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这样。”

“那怎么一样呢?老娘和老婆是不一样的嘛!”

“老婆个屁,谁是你老婆,有病。婚姻大事是可以儿戏的吗?回头告诉你娘,看她抽不抽你!”

“别介别介,我胡说,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哥,我亲哥,我再也不胡说了,真心的。”刘杰举手投降。

白望亭还是不死心言辞叮嘱道:“以后这种没轻没重的话不许乱说,让外人听见把你当成地痞流氓,丢的可是我白望亭的脸,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我肯定再也不乱说了。”刘杰又眼巴巴看着白望亭,“哥,我亲哥,反正赵少校和侯司长也走了,要不咱靠前坐坐?”

白望亭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白望亭和刘杰刚刚就坐,小张经理笑眯眯地走上舞台,拿起话筒“咚咚”拍了两下:“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下面有请我们金百丽的台柱子,号称百丽双金之一的金百灵小姐为大家表演!让我们掌声欢迎明眸皓齿、国民娇莺的金!百!灵!”

台下跟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金百灵!金百灵!金百灵!”渐渐的,杂乱的声音逐渐找到规律,山呼海啸整齐划一地呼喊着,“金百灵!金百灵!金百灵!”

刘杰在旁边也跟着众人一起拍着手欢呼。

当然,白望亭向来知道吴疏月是个颇有几分名气的歌星,但是并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高的声望,这台底下一个个望穿秋水的眼神,令白望亭异常惊讶,他拍拍坐在旁边几乎被热情冲昏了头脑的刘杰问道:“这都老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这算什么,那可是金百灵啊!如果随便喊一喊她就出来,那也太没有派头了,怎么也要等第二次才行。”

果然,过了一会儿小张经理又走上台说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刚才我们的金百灵小姐还没有梳妆打扮好,现在让我们以更热烈的掌声请金百灵小姐出来,大家说好不好?”

“好!”

于是台下再次响起整齐的欢呼声:“金百灵!金百灵!金百灵!”

这一次,吴疏月终于面带微笑走上舞台。

白望亭正专注地注视着舞台,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望亭回头,是个玳瑁眼镜,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他面带狐疑地看着白望亭问道:“这位先生有些面生,以前好像没见过。”

刘杰闻声回头向他介绍:“吴老师,这位是我表哥,头回来,所以没见过。”

“哦哦!”那人脸上遂露出和气的笑容,“原来是刘先生的表哥,那大家都是朋友。”说着向白望亭伸出了手。

刘杰一边说着:“对对对,都是朋友。”一边又对白望亭说,“这位吴先生是一名音乐教师,是金百灵的老歌迷,而且人家既懂音乐又有文化,在报刊上为百灵小姐写过许多音乐评论,非常有名。”

那位吴老师听闻刘杰这样介绍自己,赶紧推推自己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摆出一副谦逊的模样说道:“刘先生过奖,鄙人不过区区一名中学音乐教师,于音乐上虽略同一二,文笔却颇为平常,不过就是隔三差五在报纸月刊上发表几篇文章罢了。”

彼时,金百灵已经向歌迷们寒暄完毕,音乐也已经响起,那位吴先生赶紧正襟危坐:“哎呀呀呀,不说了,百灵小姐要开始了。”

刘杰这才悄悄地对白望亭说道:“那位吴先生是出了名的百灵吹,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说一句金百灵的坏话,你看他,不过是个穷教书匠,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可谁敢说一句金百灵不好,他是要跟人家动手的。”

“是吗,”白望亭低声说道,“那不是跟疯子一样,便是他如此维护吴疏月,又不会给他当老婆,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

“理儿是这个理儿,但你看他,三十多了还没娶妻,就是因为他把所有钱都用来支持金百灵,根本娶不起媳妇儿,他还扬言说要把守护金百灵当做自己毕生的事业,你说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哼,”白望亭冷笑一声说道,“跟他比,你倒是显得正常多了。”

“那可不,我理智多了。”

吴疏月的演唱风格在整个平城是独一份儿的,她有一个本事,就是把所有的歌曲都能唱成她金百灵自己的风格,不论是悠扬的,婉转的,或者是奢靡的、妩媚的,她总能另辟蹊径,将原本已经脍炙人口的歌曲唱出一种新鲜的味道,故而即便是老歌新唱,也还是让人听一遍有一遍的新鲜。

就比如她正唱着的这首《假正经》,原本是有一代妖姬之称的白光所演唱的,因为种种原因,白望亭曾与一位贵宾同席听过一次这位白光小姐的现场,一首歌让她唱的离经叛道、妖娆妩媚,令白望亭这老古董听得面红耳赤,极其不适。

可吴疏月唱的却很不同,她的假正经,活活泼泼,潇潇洒洒,丝毫没有风尘气,反而有些宛如她本人般的俏皮和古灵精怪,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与清爽。

金百灵在台上载歌载舞唱的正起劲,忽然观众席里一个戴黑礼帽的人大喊一声:“唱的什么东西!就你也配灌唱片!下去吧,让金牡丹上来!”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混乱起来,在座的多半是金百灵的歌迷,自然不肯让他,有人指着他让他滚,又有譬如吴先生那样的,恨不得立刻便要跳过去与他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