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疏月站在台上稍微愣了愣,脸上迅即便恢复了从容的笑容说道:“这位先生,若您喜欢金牡丹,可以明天来,今日是我的主场,明日便是她的了。”
吴疏月解释的和气,可那黑礼帽却十分激动,竟跳上台要把吴疏月拉下来。
白望亭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也来不及多想,刚要跳上舞台帮忙,不料舞台下的歌迷反应比自己还要迅速,尤其是那位姓吴的教书先生,跑得比谁都快,接连越过前排诸多障碍,飞速地跳到台上,抱住那个黑帽子便与他扭打起来。
那黑帽子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抱头投降,大喊道:“诸位饶命,诸位饶命,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给百灵小姐造成这等麻烦绝非我本意啊!”
那位吴先生一听,立刻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你受谁之托,忠谁之事?是不是金牡丹?说!”
那黑礼帽听完这话却死活不肯再开口,一把推开吴先生,落荒而逃。
这却又激起众人的愤怒,护主心切的歌迷们把舞台下的小张经理推推搡搡拥上舞台,喝令他无论如何要给他们的宝贝金百灵小姐一个合理的交待。
更有人喊道:“我们百灵小姐也是台柱子,要不是为了她,谁会买你们金百丽的账!而且我们百灵是真正的人美歌甜,哪里像那个金牡丹,要不是有张啸林背后撑腰,她金牡丹能有今天?”
小张经理望着台下群情激奋的歌迷们瑟瑟发抖,就算给他一百条舌头他也解释不清。
恰在此时,吴疏月从小张经理手中拿过话筒:“各位亲爱的朋友们,金百灵感激各位对我的维护,但小张经理一直善待百灵,从无丝毫苛待,请大家不要为难他,至于刚才的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误会,良宵难遇,佳期难求,美好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于是在愤怒中度过,不如让金百灵在为大家献上一首《难觅知音》如何?”
“好!好!”歌迷们纷纷响应。
“那么,时不我待,大家请先落座,我们马上开始。”
歌迷们被金百灵哄下舞台,嘴里纷纷夸赞着金百灵的仁义与友爱,而小张经理也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金百灵吴小姐非常满意,她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突然看到,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有一个挺拔又熟悉的身影,赫然一惊,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相隔数米,往来的人群将他们分成洪流两岸,一时间也不便说些什么,只见白望亭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座位前,脸上带着些讳莫如深的笑意,而吴疏月仿佛被识破了心思一般,眨眨眼,借着与乐队沟通的机会,背过身去。
次日一早,昨晚在金百丽的事果然登报,报童挥舞着报纸大声吆喝着:“卖报,卖报!昨晚金百丽数百歌迷大暴动!”
白望亭趁着刘杰去向巡捕房守卫打招呼的空隙,拦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果然,第一页就是关于昨晚在金百丽发生的事,标题是“金百灵回忆春天即将面市,金牡丹妒火中烧暗耍心机。”
而这则文章的下面赫然便是另外两则新闻,一个是“金百灵坦言,百丽双金情同姐妹一切都是误会。”另一篇则是“金牡丹回应,砸场金百灵完全与己无关。”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伙都不是傻瓜,又或者说,大家伙都认为自己绝不可能是傻瓜,一时间金牡丹的名声一落千丈,更重要的是,如今人人都猜忌她嫉妒金百灵,若将来金百灵再有什么不测,人们也会自然与她联系在一起。
那么她为了自保,最好的办法就是期盼着金百灵能够顺利完成发布会。
白望亭坐在汽车后排的座位上看着手里的报纸微微蹙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来还能这么办,这些个臭笔杆子倒成了她的利器了。”
过了一会儿,刘杰从巡捕房出来,对白望亭说:“那个姓贺的不在,说是昨晚吃的不合适拉肚子,当值的是位姓邹的探长,我只说我是方老板的朋友,他立刻便说已经查明了,都是误会,说立刻便可领人,让咱们稍等。”
白望亭听罢点点头说道:“那你在这里稍等,等老方出来直接把他送回去,然后回家就成。”
“你呢?”
白望亭也不细说只是简略地答道:“我去别处逛逛。”
他下了车,从坐落在东城正中央的平城巡捕房出发,沿路西行,在一只黑白相间的瘦猫的带领下,穿过破落的浊水桥,来到三上口胡同,早起的胡同是嘈杂而安静的,嘈杂的是胡同两侧的店铺和人家,安静的是水雾氤氲的石板路,两侧都是林立住家和商铺,买的都是日常百姓常用的小吃百货,有挂着蓝白相间布幡的茉莉绣庄,也有白底红字木牌的南瓜糕铺,还有水果店,老布鞋,这都是他曾经熟悉的味道。
穿过胡同就是沿江大街上号称金三角的中央地带,这是东西两城接壤的地方,也是整个平城最热闹最有人气儿的地方,他新得的金水湾码头在这附近,张啸林的金百丽公司在这里,黄金洪的俱乐部还是在这里,不论是达官显贵,亦或是三教九流,全都在这里汇合。
自这里往东,是成片错落的青瓦低檐,整个城东区唯一上得台面的便是巡捕房,其原因自然不必多说。而从这里往西,则是鳞次栉比的洋房公馆,连地面都是展平的。
白望亭拄着文明棍站在三角的街头,心想着,平城并不大,从城东到城西,步行不过两三刻钟,可就这短短的路,他却足足走了八年。
现如今,他已经不缺什么,可他最近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抬起头,望着屹立在自己面前的金百丽公司,依稀想起不久之前,吴疏月从那小小的窗口中探身出来,阳光下,她挥着手绢询问自己的姓名。
是了,他缺的就是这个。
他缺的是一家坐落在黄金三角的属于自己的公司。
想到这,白望亭的内心豁然舒畅许多,正正衣帽,闲庭信步地向着他的白公馆走去。
金百丽公司的背后有一片低矮简陋的民房,在高大巍峨的金百丽公司的衬托下,那片低矮的民房犹如珍珠里的鱼目,琼花树下的枯草,根本不会被人注意。
阿绿怀揣着一只蓝色的棉布小包等在墙角,过了一会儿,从阴影里走出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黑礼帽的年轻男人,正是昨天晚上在金百丽砸场子的,阿绿冲他挥挥手,他才一瘸一拐地向着阿绿走来。
“喏,这是给你的。”阿绿把蓝色的棉布包整个塞进他怀里。
男人打开棉布包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哎呦,百灵小姐出手果然大方。”
阿绿翻个白眼说道:“哪个告诉你是金百灵让这么做的?”
男人一愣问:“不是她还能是谁?”
阿绿不耐烦的说:“你只管拿钱办事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男人便点头哈腰地赔笑:“是,是,是我多嘴了。”
“好了,既然没别的事,拿着你的钱赶紧走吧。”
男人却不肯走,驻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说道:“这就打发我?昨晚就因为说了那么一句话,我被那些疯狂歌迷一通好打,你看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
阿绿听这话也不惊慌,瞪他一眼说道:“那怎么了,你不服气跟金百灵要去,你看她会不会大发慈悲把医药费赔给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嘿!没见过比我还黑的!”男人啐一口,只好扭头走人,这会儿他走的挺快,腿上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了。
阿绿回到楼上吴疏月的化妆间兼办公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把门一关,压低声音说道:“钱都给他了。”
吴疏月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头也不回地问道:“他可说什么了?没有再要钱?”
阿绿“哼”一声说道:“小姐猜的一点儿没错,那家伙果然还想诈咱们一笔,说昨晚把腿摔坏了,让咱们赔。”
“你怎么说的?”
“我就按小姐嘱咐的那么说的,我说你有本事就找金百灵要去,看她赔不赔你的医药费。”
“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再搭理他,扭头就走了。”
吴疏月笑了笑说:“干的漂亮。”
“可是小姐,这样能行吗?万一他真跑过来找你怎么办?”
“不可能。”吴疏月说道,“这种人,只要能有钱没他们不敢做的,若他一开口要钱你便答应他,他立刻便会知道我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到时候必定会拿住把柄翻过头来要挟咱们要更多的钱,无底洞一样永远都堵不上,可若是像你那么说,他便不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自然也不敢闭着眼睛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阿绿这才一拍脑门说道:“小姐你说的好对啊!你也太聪明了!”
“那可不。”吴疏月翻个白眼,得意洋洋地说道,“也不看看我吴疏月是什么人,我可聪明了!”
吴疏月说完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阿绿皱皱眉头问道:“小姐,您打扮的这么好看,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废话,不是要紧事,至于我花那么多心思?”
“什么事啊,今天似乎没有安排采访活动,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约见啊。”
“谁说没有。”吴疏月瞪她一眼说,“本小姐要去白公馆呢。”
“又去!”
“什么叫又去?本小姐的战袍还在那里呢,当然要去。”
阿绿撇撇嘴说:“小姐有事没事就去白公馆,小心被小报记者瞧见,到时又不知道会胡乱写些什么呢。”
“我怕他们?”吴疏月轻蔑地一笑又说道,“别那么多废话,出去叫辆黄包车,我要去爱文洋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