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满百二更】

金公馆是中欧合璧风格的建筑,穿过圆形的金属栅栏院门便是一座左右对称的欧式庭院,左侧是露天的草坪广场,右侧是中式花园,中间是一座欧式风格的二层小楼,却是木质穿花门,颇有几分古朴与典雅,进门后却是黑色大理石的地板,正对穿花门是一架松鹤延年的屏风,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会宾室。

穿过屏风是木质旋转楼梯,吴疏月往上面望了一眼,金太太便笑道:“楼上是卧室,没有什么好看的。”

吴疏月便觉自己唐突了,微微一笑以表歉意。

“没什么。”金太太笑道,“前面就是舞厅,乱糟糟的,我不喜欢,咱们去后面的小厅,安静,咱们不烦他们,他们也不烦咱。”

吴疏月想她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说的白望亭和金先生他们。

刚刚路过舞台,看到旁边吧台附近还有几位先生,吴疏月便问道:“金太太,我看着今日还有别人?”

“有的。”金太太也不避讳,直言相告道,“小莫,还有几个我也不大认识,不过咱们不必管他们,小厅都是自己人,没外人在的,我不爱跟生人混,心烦。”

吴疏月心想,自己与她也并不相熟,倒不知她这生人与熟人是怎样的划分标准。

果然,吴疏月随她到了小厅一看,的确是又舒适又安静,房间采光很好,干净且敞亮,软包的碎花沙发,搭配牙白色的桌椅,有些阿美利加的田园风格,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泠泠的钢琴声。

是一名穿学生裙的少女,短短的头发,坐在琴边摇头晃脑地唱着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头发和跳动的琴键上,宛如一副绝美的水彩画。

金太太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发温言细语地说道:“慧珍,你看谁来啦?”

慧珍唱到一半,回头看见吴疏月,蹭一下跳起来,指着她大叫:“呀!金百灵!金百灵!我总算瞧见活的了!”

“慧珍!”一名穿旗袍的中年女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严肃地对她说道,“没有礼貌,哪有这样跟人讲话的?”

那女子方才背对着吴疏月坐着,只能看到她光滑乌黑的发髻,雪白的耳朵和侧脸,转过身来才发现她竟然是个有些年纪的人,然而她身量窈窕,瘦长的瓜子脸儿上细细的两弯眉毛还是那样的妩媚动人,骤然看过去,觉得她与金太太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可是又很不相同。

金太太富态雍容,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而她则颇有几分林妹妹似的清丽与娇柔。

金太太转头对吴疏月说道:“这位是我的表妹阿敏,你叫她张太太叫她阿敏都好,那是她侄女儿慧珍,是个猴机灵鬼儿,没大没小的,十分喜欢你,几日前便闹着见你,今日见了便高兴的忘了形。”

吴疏月笑着和慧珍打个招呼,慧珍便自觉地过来和她站在一起。

她又看看张太太,觉得自己若当真听金太太的叫她敏儿有些不尊重,若叫张太太吧,她心里又觉得这位太太生的这样美,叫她张太太不够亲切。

正犹豫着,张太太说道:“什么张太太不张太太,就叫敏儿。”

吴疏月一听忙说:“那我叫敏姐姐。”

“敏姐姐?”慧珍噗嗤笑出来说,“听过有人叫高姐姐的,有叫张姐姐的,还没听过叫敏姐姐的。”

她这么一说吴疏月才知道,原来张太太的娘家姓高,那么慧珍是她侄女也应姓高。

高敏又瞪了慧珍一眼说道:“就你话多。”又微笑着对吴疏月说,“敏姐姐很好,那我叫你疏月。”

“哦,好。”吴疏月有些惊讶,她竟然一早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一想,想来是金太太一早便说过。

这时,旁边一位穿着蕾丝裙的美丽夫人也站起来说道:“那我也叫你疏月。”这位夫人与其他几人略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吴疏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是依稀觉得她在她们中间更像是一个局外人,这一点和她有些相似。

她又笑着向吴疏月伸出右手说道:“我姓任,是莫成则的太太,叫我莫太太或者小莫媳妇儿都行。”

莫成则……

吴疏月对这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仿佛是在报纸的经济版面上见过,业内称他为平城继白望亭之后的又一位商界奇才,可在吴疏月眼里他差得远了,起码长得就不如白望亭好看。

不过他太太倒是挺好看的。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外面那位莫先生是……”

莫太太弯起嘴角得意地一笑说:“我们家的。”

金太太忍不住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家莫先生疼你,瞧你这德行,人家白太太刚来便忍不住地显摆,人家白先生对白太太也是疼爱有加的。”

“那当然,白太太多好看。”高慧珍笑眯眯地说,“金百灵,你怎么那么好看,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对了,你给我们唱首歌吧,我就只听过你的唱片,还没有听过你的现场呢。”

“慧珍,你可真是的,人家刚来你就让人家这样那样的,人家是白太太,你说唱人家就给你唱吗,一点礼貌都没有。”

慧珍被她姑姑一顿数落撅着嘴有些委屈。

吴疏月难得遇见这么小这么可爱的歌迷心里也很高兴便说道:“不要紧,只不过我也好久没唱,怕让大家失望。”

“不会不会!”高慧珍迫不及待地跳起来,“你唱,我给你伴奏。”她搓搓手激动地说,“这样我也是给金百灵弹过伴奏的人啦!”

金太太一面看着高慧珍一面又看着吴疏月,对她说道:“她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白太太若觉得勉强,可以不要理她。”

“不勉强的。”吴疏月大大方方地说道。

一曲唱罢,自是夸赞不断,吴疏月心里很高兴,对这个叫高慧珍的小女孩颇有好感,高慧珍也喜欢吴疏月,一个劲地缠着她问东问西。

一会儿问她是怎么和白先生认识的。

一会儿又问她,白先生凶不凶?是不是和我姑父一样经常发脾气?

吴疏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下意识地看向张太太,张太太便说她:“不许问东问西的,嘴巴闲着就多吃果子,别那么多事。”

高慧珍不高兴说道:“疏月姐姐没嫌我烦,姑姑倒嫌我烦。”

吴疏月又看到张太太手肘上的淤青,心里微微一动,心想这位张太太的丈夫看来脾气是很不好了,也难怪她不许自己的侄女问,想是提起了伤心事。

顿时又觉得,张太太这样好的女子却嫁给一个那样不知疼爱她的男人,实在可惜。

正想着高慧珍又问:“疏月姐姐,他们说你是冯大帅的亲生女儿,那你为什么姓吴呢?”

空气突然宁静,气氛骤然尴尬。

吴疏月没有回答。

金太太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而后说道:“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等吃过晚饭咱们再打牌。”

“冯太太来吗?”莫太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吴疏月心头一动,不知她说的冯太太是哪一位冯太太,平城里数得上的冯太太仿佛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金太太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说道:“她不来,今天她有事。”然后又笑着挽着吴疏月的手说,“白太太在也是一样,四个人刚好。”

吴疏月脸上飞速地掠过一丝尴尬:“我不会打牌。”

“没关系。”金太太微笑着望着她说道,“打牌而已,你那么聪明,玩几圈自然就会了。”

“哈哈,是啊。”莫太太赶忙赔笑道,“疏月,你不用怕,起先我也不会,都是姐姐们教我的,一学就会了,很好上手的。”

慧珍闻声问道:“这么好学怎么不教我?”

“你学什么。”张太太说,“这都是闲人玩的,我们都是大人了,自然可以玩,你还是学生,不好好读书学什么打牌?”

慧珍看看吴疏月不服气地说:“疏月姐姐也就大我几岁,她怎么能学?”

“人家嫁人了,你也嫁吗?”

“我……”慧珍语塞,而后说,“我迟早嫁,你们先教给我,我先学着,改明儿我嫁了人,立刻便能同你们玩,岂不美哉。”

“就你这样子,皮猴子似的,还宵想着嫁人,美哉美哉,你想的美吧!”张太太拍着她的胳膊肘子说道。

“怎么我就皮猴子了!”高慧珍蹦蹦跳跳缠住吴疏月问,“疏月姐姐你说,你说我皮吗?”

“不皮。”吴疏月抿着嘴笑。

“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对我这就是偏见!”

吴疏月又接着上面的话说道:“猴子里头,你是最不皮的一个。”

“嗯?”高慧珍歪头寻思了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疏月姐姐,你怎么刚来就和她们连起手来欺负我,不是说好了,咱们要同仇敌忾的吗?”

吴疏月笑道:“我又不曾和谁有仇,为什么要跟你敌忾?”

“唉!”高慧珍无奈,垂头丧气地叹息道:“果然不错,这女人呢,一旦嫁人就被男人荼毒了。”

张太太立刻说道:“去!小小孩子家尽说些乱七八糟的,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

高慧珍果然立刻便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