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戏,高鹤林非要请吴疏月用饭,既然是同来的,那么金太太等人自然也要同去,然金太太一看金安盛和郑子阳也在,顿时便失去了兴趣,金太太不肯去,张太太也就同样不肯去了。
只剩下最是缺心少肺的莫太太,乐呵呵地跟着吴疏月去蹭个饭。
既然说请的是吴疏月,那么自然而然的,她要坐在上首,可她又觉得不习惯,推来阻去,还是让白望亭顶了她的位置,自己坐在白望亭旁边,而莫太太因为是跟着吴疏月来的,就挨着吴疏月坐。
另外一边金安盛、郑子阳、高鹤林依次排过去,一溜的年轻小伙子,个顶个的面如冠玉,唇若施脂,莫太太用帕子遮着脸,偷偷向吴疏月打个眼色,口型说道:“赏心悦目。”
吴疏月见没人说话,主动打破沉默向高鹤林问道:“你和望亭是发小,那你和子阳是如何认识的呢?”
不等高鹤林说话,郑子阳便笑着说道:“我们是同一个圈子的人。”
“同一个圈子?”吴疏月眨眨眼有些茫然。
高鹤林抿着嘴笑了笑问道:“望亭哥和嫂子又是如何认识的,难不成你们也是一个圈子里的?”
“那倒不是。”吴疏月想了想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是吗?那倒是巧了,我和望亭哥也是不打不相识。”高鹤林说道。
“你们不是发小吗?”
“发小之前是不打不相识。”
白望亭说道:“过去的事儿不提了,不是吃饭吗,赶紧点菜。”
“慌什么,师兄还没来。”高鹤林说。
“师兄是?”吴疏月不解。
“他师兄就是江月白。”白望亭解释道。
“江月白?”这回莫太太总算是插上话了,“哎呦呦,可惜张太太没来,给她知道我们能和江老板坐在一起吃饭,回头还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那就不告诉她。”吴疏月笑道。
“干嘛不告诉她,就得详详细细地告诉她才好呢。”
吴疏月想了想回过神来:“高先生说江老板是您的师兄,可您不是律师吗?”
“我早些时候是唱青衣的,也在天一戏院,不过我唱了没几年就走了,江月白是我师兄,从前我们关系也很好,只不过他唱红了的时候我已经不唱了。”
“那倒是可惜,这么说来,若您唱下去没准今日就是您和江老板两位名角儿了。”吴疏月说。
“说可惜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他又抬头看了白望亭一眼说,“我是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你说呢,望亭哥?”
“嗯?”白望亭一愣,又笑道,“你可惜不可惜,我从哪里知道?”
吴疏月看着白望亭和高鹤林,怎么瞧怎么觉得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正琢磨着,江月白便来了。
一来便抓住白望亭的胳膊要和他打一架,把吴疏月吓得不轻,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只是他们之间表示热情的方式,也是有够特别。
江月白便对吴疏月说:“你们家这口子,当初可是要跟我抢师弟的。”
“什么意思?”
“你问他。”江月白说。
江月白唱的是生角,虽说是靠牡丹亭里的柳梦梅唱出的名,但其实起打小最早唱的是武生,许多人看了他的夜奔才知道,江月白表面瞧着是柳梦梅,骨子里其实是豹子头林冲,由此可知,这江月白天生是个爽快男儿,讲话从不兜圈子,直来直往的。
白望亭便又面露尴尬说道:“怎么又提,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行不行,你们方才口口声声说要请我媳妇儿吃饭,敢情是要当着我媳妇儿的面下我的脸?”
“哎!这你就说对了!”江月白大笑,又对吴疏月说道,“弟妹,告诉你一件秘闻。”
“什么秘闻?”
“别别,不听不听!”白望亭伸手去堵吴疏月的耳朵,小孩子似的赌气道,“你不用说,我们不听。”
“不要,我要听。”吴疏月扒拉开他的手,满脸期待的看着江月白,“江老板你说,别管他。”
“我当然不管他,”江月白道,“你这位白先生啊,从前可是有过喜欢的人。”
“啊?真的吗?”
“你看你,”白望亭无奈,对江月白说道,“你别胡说八道的,我媳妇儿实在,她当真了。”
吴疏月看看白望亭又看看江月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呀!”江月白说。
“假的!”白望亭说。
“你看,你不信,他原来可是曾经英雄救美过的。”
“他还英雄救美,救的谁?”吴疏月眼睛瞪的大大的。
“就是我师弟,高鹤林是也。”
“啊!”吴疏月傻呆呆看着他们。
江月白说便完抚掌大笑,白望亭则是一脸无奈,而高鹤林笑得含蓄又腼腆。
“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不明白呢,不是英雄救美吗?”吴疏月一头雾水。
“我跟你说。”白望亭看不下去,“就是小时候,他唱青衣,”他指着高鹤林说,“那我哪知道穿着裙子的能是男的呀,我就以为他是个小女孩儿,然后我看见他师兄打他,打的那叫一个狠。”
“你懂什么,我们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我那是行规矩。”江月白说。
“是啊,我不知道啊,我就觉得你一个小男孩儿欺负人家小女孩儿不像话,我就把他揍了。”白望亭指着江月白说道。
“胡扯,你别胡说,是我把你揍了。”
“我怎么胡扯了,明明就是我揍的你!”
两个人就究竟是谁揍得谁这件事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高鹤林坐在他们旁边就那么静静的微笑着看着,不知怎么吴疏月忽然有一种旁观者的错觉,就仿佛他们身边有一个圈,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想靠近却又走不进去。
白望亭留意到她的落寞,摆着手跟江月白说:“不提了,没劲。”又转身问吴疏月想吃什么。
吴疏月一时回不过神来,笑着敷衍道:“随便,怎样都好。”
莫太太想到什么开口问道:“照你们那么说,那应该是你们三个都是发小,怎么白先生却只说和高先生是发小呢?”
高鹤林只是笑,而江月白则说:“嗐,他不喜欢我呗。”
“不是那回事。”白望亭解释道,“我与鹤林后来都在黄老板手下做事,故而说是发小,至于月白他一直都在唱戏,别看他这样自来熟,我与他其实根本没有交情,统共见过三次,一次是十岁出头打架那一次,第二次是刚才戏园子里,这是第三次。”
莫太太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又认真地感叹了一番男人们这突如其来的友谊。
“那这么说,你们是老相好了?”郑子阳似笑非笑地看着高鹤林。
高鹤林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说道:“你别胡说,我与望亭哥是兄弟,跟你们不一样,”说着又瞄一眼吴疏月说,“嫂子还在呢。”
吴疏月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可看向白望亭,又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故而又怀疑自己有些多心,想来或许只是他们男人之间的过分玩笑,也未可知。
高鹤林似乎看出吴疏月的不悦,忙招呼服务员过来,让她点菜。
吴疏月也没十分推脱,随便点了两个又把菜单交还给他说道:“剩下的你们点吧。”
点完菜,服务员拿着菜单下去,又过了不久便开始上菜了。
一桌子都是年轻人,年纪相仿,爱好也相仿,气氛渐渐活泼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玩够,已经十点钟了。
金安盛有自己的司机,带着郑子阳一同回去,顺便捎着莫太太一起,而江老板也有自己的车。
“鹤林,师兄送你回去。”江老板说。
高鹤林犹豫了一下看看白望亭又回头看看江月白,这才告辞,坐上江月白的车走了。
其他人都走光了,可刘杰的车还没来,他们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着。
吴疏月抬起眼睛看看白望亭,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白望亭看看她。
“没什么。”
“是吗,那怎么瞧着不大高兴,是有些累了?”
“许是有些,最近一直都在东奔西跑的交际,是有些疲惫。”吴疏月说。
“也是,好在明日便没什么安排了,你就好好的在家里歇歇。”
“嗯。”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高先生,他是.......他和郑子阳他们是一样的吗?”
“或许是吧。”白望亭说。
“或许是?你们不是发小吗,你不知道吗?”
白望亭摇摇头:“也许多年不见了,这些年他去了法兰西,最近才刚回来。”
“哦。”她又沉默了,“我听闻许多人是自小便这样的,若他是,你不该不知道。”
白望亭忽然注视着她说道:“我确实不知道。或许他自小便是,或许他后来才变了,但这都不要紧。”他微微低着头皱着眉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是个苦命的人,便真是同别人有些不一样,我也依旧当他是兄弟,今日我让他同你认识,是希望你也能接受他。”他说完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问,“你能接受他吗?”
“我.......我倒是并不介意他跟别人不一样。”吴疏月说,“只是我觉得,你既然知道他是喜欢男人的,便该跟他保持一些距离。”
白望亭愣了愣,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吴疏月有些不高兴。
“我笑你。”白望亭轻轻捏着她的耳朵说道,“昨天晚上你因为张太太跟我吃醋,今天晚上你又因为高鹤林跟我吃醋,我莫不是娶了个小醋坛子回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