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他忽然说道:“你多久没去看你爹了?”

“好久。”

“该去看看他。”

吴疏月撅着嘴不说话。

“我知道你跟他有些尴尬,可已经这么多年了,往常你不回去主要是因为你那个小妈,现在你那小妈也没了,老头儿整天一个人住在那老宅子里,也不好受。”他又慢慢地说道,“宅子越大,人越少,心里便越是难熬。”

“你干嘛好端端突然帮他说话,我就不相信,我走的时候,他没有难为你吗?”

“嗯,你还知道,老头儿原来就说,若我对不住你便崩了我,要不是当时我跪的快,只怕这会儿便已经没有我了。”

“你还真不知羞,什么都说的吗?”吴疏月抬眼望着她。

“外人面前要点儿脸就得了,你我之间何必呢。”他又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帮他说话,我是怕你后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从小没爹没娘,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遗憾,尤其是娶你那天,我都没敢告诉你,”他突然咧嘴一笑,“娶你的前一天我抱着我娘的灵位哭了一整晚。”

“难怪你那天,眼睛怪怪的,我还笑话你了,可你怎么不早说?”

“那时候……那时候许多事还没想通,还是太要脸,其实想想根本没必要。”他说完又看着她说道,“你也是,尤其是在自己的至亲面前何必考虑那么多脸面不脸面的。我今天看着你在那里演戏,哭醉成烟的爹娘,哭的那么难过,我就想告诉你,这样的事,戏里经历一番也就罢了,别让它变成真的。”

吴疏月心里突然一动,他还是懂得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这么多人看着,都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哭,夸她演的好,只有他看透了她的心事。

“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去。”她乖巧地回答。

“就这礼拜吧,我陪你一起去。”

“啊?”吴疏月突然有点紧张。

她下意识地便要推辞,可他又说:“就算离婚了,你总得去帮我证明一下,我没有对不起你。”

这便是却无可却了。

“哦——”吴疏月皱眉。

吴疏月和白望亭到医院的时候,阿绿已经安全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躺在病床上裹得严严实实像颗粽子,刘妈说是因为刚生孩子不能够着凉。

刘妈毕竟见识多,一点儿也不慌张,刘杰却笑的跟傻子一样,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吴疏月问是怎么回事,刘妈便说:“别理他,让他俩孩子高兴疯魔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俩?”

“可不是嘛,一下就是俩!”刘妈也激动起来,“我就说阿绿好,我一眼就相中她,那屁股盘子一看就好生养,我没说错吧?一下给我们老刘家添了俩,一男一女,是儿女双全,哎哟我的天爷哦!我真是死都瞑目咯!”

“我就说呢,难怪她肚子那么大!”吴疏月笑道。

“可不是!”刘妈又说,“你别瞧她肚子大,生的可顺了!前脚大夫推进去,我刚转个身说了个阿弥陀佛,后脚那大夫就抱出来一个,跟我说是个大胖小子,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就等着她出来,等了半天她没推出来又抱出来一个,说又生了个闺女!哎哟,我的老天爷!我还成,刘杰当场就笑疯了,又哭又笑的。”刘妈嘴上说刘杰不中用,自己说着又兴奋的泪光闪烁,“你说我们阿绿,怎么就这么好哟!”

阿绿望着刘妈还有些蔫蔫的说道:“妈你就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就妈的心肝肉哟!”

吴疏月看着阿绿高兴自己也为她高兴,又特地去看了看孩子,肉肉的小脸儿仿佛真的与阿绿有些相似,女孩儿则更像刘杰,还是双眼皮,鼓着小嘴睡的很香。

吴疏月看着看着突然“吧嗒”一下落下一滴泪,落在孩子的小手上。

白望亭一怔,抱抱她的肩膀。

她便说:“我没事,我也是太高兴了才这样。”

刘杰很激动,拉着白望亭止不住地显摆:“亭亭你看,你看我儿子,我儿子怎么那么帅,比我还帅!你再看我闺女,咋那么俊?你说,将来我闺女要是嫁出去,我得多难过啊,她那么俊,那么可爱,哪个混账小子配得上啊?”说着又悲伤起来。

“这样的福气算是没有了。”从医院出来,吴疏月倏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

白望亭看着她:“你若喜欢……”他张张嘴终究没说下去,他本想说,你若喜欢再寻个良人另嫁便是,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洒脱,别说让她另嫁,就算有男人对她动什么歪念头他也是受不了的,他没那么宽阔的心胸,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你若喜欢便去教会里领养一个,反正另嫁他人这事,你是想都不要想。”

“我也没说要再嫁。”她说道,“我早就想过了,我是不会再结婚了。”

“真的?再遇到喜欢的呢?”他有些酸酸的问。

“不会的。”

“不会是什么意思,是不会遇到喜欢的,还是遇到也不嫁?”

她抬头看看天说:“不会再遇到喜欢的,自然也不会再嫁。”她又说,“喜不喜欢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我大约就是不能容忍婚姻吧。”

他便又沉默了,而后又说:“我真是不懂你。”

若在平时,她大约会别扭地说“不懂就算了”,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刘杰和阿绿幸福的感染,竟然意外的有感触,她抬起头问他:“去江边走走好吗?我想去看看亭子看看水。”

“嗯。”

白望亭陪着她慢慢走着,又忍不住提起刚才的话:“为什么说自己容忍不了婚姻,婚姻就那么难吗?”

“不难吗?”她瞥他一眼,笑着说道,“对你来说大约也没有多难,可是对我来说就很难。”

她第一次对他说起她们的事,金太太的事,莫太太的事,还有张太太的事,以及她自己的事。

“你看,结了婚,男人依旧是男人,不过是家里多个人多张嘴,可女人就不同了,男人结婚叫‘成家立业’,婚姻只是你们生活的起点,而女人结婚叫‘归宿’,是我们生活的终点,从此便只剩下丈夫、孩子还有家庭。也不是不好,但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望着他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我原来还想说我出去找个工作,被张太太她们拦下了,她们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太太出去工作的,会让人瞧不起。”她叹口气说,“我本来觉得也无所谓,可是我一想,毕竟不是我一个人了,家里有我、有你、有阿绿、有刘杰、有刘妈,将来还会有孩子,我自己不要紧,可你们怎么办呢?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可你们凭什么要受我的牵连呢?况且想来想去,又不是真的难到生活不下去,何必硬要让自己让一大家子人都沦落到那个地步,平白无故地让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

“你从没跟我说过这话。”

“何必说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低着头,轻轻地抚平自己裙子上的细纹。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笑着对他说:“看,你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对,他没法说。

他听出来了,她想要的就是一份工作,是结婚以后仍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难的,如果只是他自己,他立刻便可以答应她,可是又不行。

因为他身后还有刘杰一家,他们也都需要他的照顾,都是他的家人,还有他工厂里成百的工人,他白望亭的太太去工作,立刻就会有人怀疑他的厂子出了问题。

即便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跟他合作的客户们是不会相信的,他们一定会撤资的撤资,退货的退货,力求少受到他的牵连,这便是无中生有的灾难,他的厂子一毁,厂子里干活的老少爷们儿也要受牵连,年轻的还好说,有力气用不怕有活干,可那些年纪大些又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工人呢?

吴疏月看着眉峰紧蹙的白望亭,又笑起来:“别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难题要你解决。”

“啊,对。”他忽然松了一口气,继而又陷入了漫长的忧愁。

原来他不是没有什么对不起她,是他和她结婚本身便注定了要对不起她。

他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道:“破产就好了。”

“哈?”吴疏月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好像在听一个笑话。

“你说是不是?要是我生意就是做不下去,直接破产了,我也不用对不起别人,也不用想那么多。”

“嗯。”吴疏月眯着眼睛笑着说,“这是个好办法,到时候我就包养你,你做我的小白脸。不过到那个时候,你便就成了我,到头来还是同样的结果。”

“我才不像你,”他说,“我乐得清闲,谁像你没事还要找事做。”

吴疏月脸上刚刚堆起来的笑容又瞬间散去大半,幽幽地叹口气说:“你毕竟不是我,不懂得就是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