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说:“罢了,命当如此吧。”
她也轻轻地点点头重复着:“本该如此吧……”
他抬起头对她说:“走,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你一如既往的自由。”
她也笑笑,低头藏起眼底的苦涩。
沉默片刻,她忽然说道:“别管他了,结婚吧。”
“啊?”白望亭骤然愣住。
她见他久久不做反应,就只是傻呆呆站在那里,忽然就来了火气,蹭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口说:“走,现在就走!”
“啊?”
“啊什么,让你走!滚!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
白望亭就因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啊”便被吴疏月气急败坏的轰出了门。
不过这回他没什么好委屈的,他很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动怒。
别说是她,便是换成任何女人,主动提出结婚却没有被答应,都是要跳脚的吧。
“哎哟,完蛋了。”他自言自语地叹息一声,“又捅了马蜂窝了。”
白望亭想想还是不死心,死乞白赖地趴在门口:“吴疏月,疏月,媳妇儿,你开门啊,我们不是出去吃饭吗?”
“吃个屁!自己去吧!”吴疏月干脆地回答。
“我刚才不是那意思,我是太惊喜了,惊喜的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反应挺快的嘛,看来很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想结就不想结,姑奶奶看你可怜才随口一说的,谁当真谁是傻瓜!”
“是是,我是傻瓜。那我们出去吃饭吗?”
“吃个屁!自己去吧!”
得,又转回来了。
过了好久,白望亭垂头丧气地下楼,门口的高太太向他投来充满同情地一瞥。
白望亭略略有些尴尬,笑着打个招呼:“高太太,忙着。”
“不忙不忙,听你们吵架来着。”
白望亭不禁脸露尴尬。
她又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外面那些报纸上整天胡说八道,还说你凶说你坏,我真是看不下去,白先生啊,你是不晓得,就因为你,我现在再也不看那些娱乐报纸了,一点真事情都没有的呀!”
白望亭经高太太一通安慰更加尴尬了。
想想也真是可笑,外面的人都晓得他白望亭不好惹,哪里能知道他在她面前活的这样卑微呢?
哼,离婚就离婚,离婚才好呢!
本来他就不应该想着再跟她复婚!
他自己一个人过!
哪儿不痛快?
他又转念一想,是哪儿都不痛快……
而且,虽然他们现在也已经离婚了,他也没比从前潇洒啊!
真是情路坎坷,情路坎坷啊。
只是令白望亭意外的是,他的坎坷还不只是在情路上。
许多年前,白望亭就在为自己的前程做着筹划。
那时候他尚且在黄金洪手下讨饭吃,他便已经盘算的清清楚楚。
黄金洪是个老光棍,无妻无子,无父无母,也没有姐妹兄弟。他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
故而他虽然手里攥着大把的人和钱却无可托付,但他的那些钱那些个企业已经存在了,也不可能有朝一日随着他的离世而烟消云散,那么他的产业便迟早需要有人来继承。
谁呢?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他手下的那几个干儿子。
当然,他的干儿子里是不包括白望亭在内的,虽然他很希望白望亭也能成为他的干儿子,怎奈白望亭不肯。
他曾对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能因为黄老板赏我一口饭便改了自己的姓,所以我只能给黄老板卖命。”
就是这句话,他愈发得到黄金洪的欣赏,也愈发令他感到遗憾。
这小子这样的硬骨头,偏偏不是他的亲儿子。
及到后来,白望亭脱离了黄金洪的控制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但他还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起来了。
他其实很希望白望亭会因为做不下去再来向他求助,可是没有,他从出了他黄公馆的门,就再也没有向自己低过一次头,反倒是逼的张啸林一次一次地向他磕头下跪。
好小子!
可惜不是他黄金洪的儿子。
他的这份遗憾一直持续到六十六岁,都说六十六吃块肉,肉他是吃了,却熬不过去这一劫。
临终之前他躺在病床上,脚下是他的十四个干儿子,全都跪在那里嚎啕大哭。
除了这四十个干儿子,只有白望亭在他的床头站着,跟他说:“老先生,您放心的去,望亭欠您的一百万大洋已经全都还清了。”
他黑着眼圈很想再骂他一句,可他已经连说话都不能了,这又是一个遗憾。
他很想问问他:“花一百万大洋都不肯做自己的干儿子,他到底有没有觉得后悔。”
因为他的执拗,他死后的财产注定没有他的那一份。
可他同样来不及问,就这样两眼一闭,命归黄泉。
黄金洪的死让白望亭诸多感慨,但也并没有太多伤怀。
其一,自己欠他这么多年的情总算是在他合眼之前还清了。
其二,平城之内再无人与他白望亭抗衡。
虽然黄金洪的死貌似没有给他带来一分钱的好处,可是他也不必去跟他的十四个干儿子昏天黑地的坐分他那些死钱,而他的一百万大洋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充实到黄金洪的各大产业之中,他的漕运,他的码头,他的钱庄,还有他的俱乐部,但凡黄金洪手里有活气儿的产业,都有他白望亭的一份股。
他懒得跟那十四个傻儿子平分遗产,他要的是控制。
他要做整个黄金洪公司最大的控股人。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有个叫黄金的小子突然出现。
白望亭不知道,这个黄金是那十四个傻儿子里的哪一个从哪个荒山野岭里带回来的。
但他毕竟是出现了。
以黄金洪私生子的名义。
白望亭在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冷笑。
一群傻瓜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金洪的亲儿子来了,他们这群干儿子还能剩下什么?
而且这和他的股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因为甭管这位黄金是真儿子还是假儿子,他白望亭的股份总是真的,他就像一只血寄生,不论黄公馆公司换成谁做主,只要他活,他就能拿红利,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直到有一天,报纸上突然登出消息,黄金洪公司正式宣布破产,且欠了外债三千多万。
太可笑了!
白望亭举着报纸发呆,这么大的黄氏企业,不过短短半年就让这一群傻儿子彻底折腾空了,还欠了三千多万?
他之前投的一百多万血本无归不说,还要平白无故受他们连累。
若是从前,他大不了就拿出一笔钱索性把整个黄金洪都买下来,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他自己的生意也是如履薄冰,一时之间,竟让他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白望亭又看看刘杰交给他的账簿,这半年以来几乎各个产业都是在亏损,唯一见到盈利的竟然是金百丽。
《醉成烟》票房大卖,拯救了吴疏月岌岌可危的名声,让她直接青云直上,成了红极一时的巨星,却无法拯救白望亭的整个产业。
被逼无奈,他决定断尾求生。
他信手在账簿上一画说道:“这些全都买了,只留下一个金百丽。”
“疯了吧!”刘杰看着他。
“没办法了,资金周转不灵,且眼下盘子越大越是拖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可是咱们也没到需要把所有生意都变卖的地步吧?”
白望亭看看他说道:“非得要到那一步再去做吗?”他又叹口气说,“这样也好,其实我早就在想怎么处理这些买卖,现在前线的仗打的艰难,保不齐什么时候我们也得走,到那个时候想卖也卖不掉。索性就都趁现在都卖了,就一个尚有盈利的金百丽,够度日了。”
近日吴疏月忙着工作,无暇他顾,白望亭那里也没怎么来得及见面。
直到记者突然问她关于白望亭抛售所有产业的事,她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她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说不出什么,随便敷衍两句便过去了,记者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
若是从前,她这样糊弄记者,肯定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
下班以后,吴疏月来到白公馆。
白望亭如今无事可做,整天憋在家里不是看看报纸,便是磨磨咖啡,倒也清闲。
吴疏月来了,他头都不抬一下。
“哟,白老先生,这是在家里颐养天年呢?”吴疏月打趣道,有一步一步踱到他面前。
“大明星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看看老板嘛。”吴疏月歪着头,笑着说道。
“尝尝吗?”白望亭端着咖啡问。
“你自己调的?”
“嗯。”
“那我要。”
白望亭把装着咖啡的杯子给她又说:“自己加糖。”
“不加,我要减称。”她得意地说,“今天张经理说,那个很有名的孙导想让我演女一号,是个病歪歪的女人,太圆润就不像了。”
白望亭总算抬起头笑了笑说:“好,好好演,现在一大家子人可就指望你一个人养活了。”
吴疏月眨眨眼望着他:“所以报纸上说的是真的?你破产了?”
白望亭犹豫片刻点点头说:“你也可以这么想吧。”
“那你现在……”吴疏月紧张地看着他。
“挺好的。”他轻松地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我难得清静,好得很。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还好我聪明,当时让你签了卖身契,要不然这会儿可真要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