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怎么治疗一只入魔的小幼豹,宴清海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成仙后这千万万年以来,除了最初时收了个小厮,其他时候都是独行侠一个。也从来没有养过什么灵宠,更没照顾过这般弱小的东西。
对于一名剑修来说,应对这样的情况,最常见也是正统的方法就是……让他在最安然的情况下转世投胎。
要不然……还是杀了吧。
这小豹子出生的时候遭难,恐怕魔性已经深入灵根,再难消除。就算日后不行魔道,也会因为本性中的魔根被正道追杀。
与其今后过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还不如让他早日投……
宴清海心里活动里那个胎字还没有出来,洛云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同宴清海生活了几百年,他这懒散师父皱个眉洛云舟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更无论方才他那番内心戏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这丰富多彩的表情。
洛云舟忍不住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起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张开了肉垫又要挠。
这次宴清海可是学乖了,远远地将洛云舟拎开。
洛云舟也不管够不够的着,依旧张牙舞爪地扭着,小豹脸上露出了愤怒地表情。尖牙因为早产还没长齐全,只能毫无威慑地发出滋滋地漏气声。
“你这小家伙能猜透本座在想什么么?”宴清海有些惊异又有些有趣地盯着胡乱扭动的小肉团。
洛云舟扭了一阵,身体太弱,累了。只得呼哧呼哧喘气,也顾不上回答宴清海的问题。等到气差不多喘匀了才没好气地白了宴清海一眼,然后扭头再也不理人了。
竟然两次想杀他,生气。
宴清海这下可真是来了兴致。这小东西有点意思。
灵豹通人性他知道,但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出生就灵气四溢的小东西。
他自问成仙这么多年,早已能够做到杀气不外露。然而这小东西尽然如此轻易地就看透了他的杀心。要不是因为他误踩了他的卵壳,这小东西应该能成为一只了不起的灵豹吧?
瞧着这牙还未长全的小肉团竟然倒先学会了同他置气,宴清海心下彻底软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东西,我不杀你就是了。”
他放柔手上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洛云舟放到青石上,然后转身拂袖,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个树叶折成的碗,其中盛着费心采集而来的清露,这大概是这世间最纯净的清水。
他将叶碗放在蔫蔫趴着的洛云舟的旁边,抬手随意一捻,手上多了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丹珠,在阳光下折射着轻柔的光。
洛云舟看见那丹珠时,那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倏忽就亮了。他转溜着黑珍珠般的眼瞳,看看宴清海,再看看他手上这流光溢彩的丹珠。
他知道这丹珠时什么。传闻七位仙君得到成仙那当儿,天地灵气十分充沛,有着数不尽的灵草仙药。医仙泠瑶仙子花费了百年时间收集了七七四十九种灵草,以及每位仙君各九滴心头精血,制成了二十一颗丹丸,分于每位仙君各三颗,命名为夺天丸。
夺天丸,顾名思义就是夺天地生死之道,破阴阳轮回之障。七七四十九味灵草加仙君三滴心头精血,可谓是天地灵气的大成,仙家瑰宝之尊。可在仙君应劫失利时固魂守魄,以免遭回轮之苦。
师父竟要把这样的至尊宝物给他用么?这也……太贵重了。
宴清海瞧着小东西瞧瞧他手中的夺天丸,又看看自己。那黑洞洞的大眼睛里分明写了吃惊二字,仿佛认识他手中之物般。
“哈哈,有趣有趣,小家伙你竟然认识这夺天丸么?”宴清海忍不住揉搓了下洛云舟毛茸茸的小脑袋,“没想你这刚出世的小东西还蛮博学。”
“真是心疼呐,这夺心丸可是好东西。泠瑶师姐花了五百年时间才炼得二十来颗。但谁叫本座踩着小毛团了呢?哎,下次不胡乱喝酒了。再好地竹叶青也不喝了。”宴清海一边自顾自地喃喃着,一边从手中的夺天丸中分出四分之一,碾碎,然后投入方才收集来的清露中。
等到夺天丸的粉末彻底溶于水中,宴清海才托起洛云舟的脑袋,将叶碗凑到了他面前。
竟然师父这般的慷慨,洛云舟也不推辞,如饥似渴地舔食起碗中的清露来。仅仅是喝了几口,便觉得有股浩然的仙气,流过五脏六腑,滋养着他脆弱的经脉。洛云舟渐渐觉得身体爽利多了,方才那种虚弱无力软绵绵的感觉缓缓消失了。
宴清海瞧着洛云舟急躁的小模样忍不住笑:“慢点慢点,这些都是你的。”
喝完清露的洛云舟有些困,懒洋洋地躺在青石上不想动。就连一旁的宴清海叫他起来他都不想理。嗯,他现在是病号,有权任性。
被占了位置的宴清海挑了挑眉,捉住了洛云舟翻身上了大石,然后将洛云舟放在了身上。
“嘶……”被捉起来的洛云舟心惊胆战地站在宴清海的身上,趴也不是不趴也不是。不趴吧,他现在真是困得不行;趴吧,刚才被扇飞出去差点没命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宴清海晒着太阳笑眯眯地瞧着洛云舟说到:“躺下吧,本座保证不扇你了。”
嗯?真的么?洛云舟转着大眼睛狐疑地盯宴清海。
宴清海闭上眼睛,享受玉宵峰顶暖融融地阳光:“放心,本座说到做到。”说罢,一巴掌将顾云舟按了下去。
既然师父都说了不会拍他,那就应该真的不会拍他了吧。虽然他这师父有时候不太正经,但是做出的承诺却从不食言。
洛云舟想着,忍不住在宴清海身上蹭了蹭,转瞬间就被周公拖入了沉沉的梦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在宁静的玉宵峰上,除了天边那轮火球每天定时起落,时间对于这一仙一兽来说早已经成了摆设。
每过一月,宴清海会喂它四分之一的夺天丸。其他的日子里,太阳出来的时候,宴清海就会去大青石上晒太阳,洛云舟则扒拉在宴清海身上,享受着阳光和师父仙气得双重温养;太阳落山后,一仙一兽便挤到那小茅屋中。
山中的寒气和湿气大,洛云舟一到晚上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这时候宴清海就会把他拢到怀里,那温暖的怀抱同凡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一整颗夺天丸喂完,洛云舟的身体终于硬朗多了。出生四个月的他终于脱离了连站立都颤颤巍巍地日子,也能扑扑玉宵峰上的蝴蝶了。
宴清海瞧着活泼了许多的洛云舟颇有些感慨,想想这四个多月来自己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脆弱的小东西弄伤的日子,真是一把把的辛酸泪啊。时间的概念,第一次这样清晰而明确的印刻在了宴清海的记忆里。
那天晚上的玉宵峰依旧十分寒冷。宴清海还是习惯性地将洛云舟拥在了怀里,感受着怀中毛茸茸的小东西缩成一团。在洛云舟均匀的呼吸中,他也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宴清海看见的第一眼便是那张带着些许稚嫩,但是清俊隽秀的面庞。
宴清海:……??
一个眨眼间,宴清海就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唤了声:“小东西?”
洛云舟在宴清海的唤声中朦朦胧胧地醒来,抬起前爪揉了揉眼睛。
然而好像有哪里不对?和往常一样的动作,洛云舟却没有揉到眼睛,怎么感觉爪子长了点?
他抬起爪子再面前看了看,哦,是手不是爪子,怪不得长了点。
等等……自己哪里来的手?
洛云舟一瞬间就清醒了,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下面。
呃……他好像变成人了?豹子不用穿衣服……和师父一起睡也从来不用盖被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室内一片寂静,宴清海默默转过身,抬腿迈步,然后人就不见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套玄色的衣衫裤,大小看起来正好同洛云舟合身。
洛云舟一眼就认出了这套衣服非比寻常,虽然看起来像是件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衫,但确实天玄蚕丝制成,穿上后真刀枪不入。是件了不起的宝物。
宴清海将衣服递给洛云舟,洛云舟接过后努力往身上套,但是因为刚刚从兽化人,肢体动作不怎么利索,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穿了半天也没有穿上。
宴清海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衣服重新接过,帮着洛云舟穿了起来。
在师父的帮助下,洛云舟这才好不容易将脑袋从衣服里钻了出来。玉宵峰清澈的阳光从茅屋的小床中照了进来,正巧洒在洛云舟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柔软的黑色短发在阳光下拢着层毛茸茸的光,一切看起来纯净而美好。
“小东西,你有名字么?”好不容易将洛云舟穿戴整齐后,宴清海看着瓷娃娃般安静坐在床上的洛云舟忍不住问道。
但话问出口,他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家伙一出生就被他捡了,他一直也没有为他取个正经名字,他又哪里来的名字呢?
却没想到,洛云舟竟然开口了,声音因为方才化人而有些底下,却带着些稚嫩的清朗:“洛云舟。”
宴清海愣了愣,低低念了遍:“洛云舟,云海行舟么?是个有意境的名字。”
他笑着揉了揉洛云舟那头软软的黑发:“你自己起的么?”
不是,洛云舟也笑了。这一笑犹如春风化水,吹散了那天水成的寒冰,清灵灵地流淌过心间,不带一丝杂质,沁人心扉。
洛云舟平日里不会有表情,但总有那么一两件是能够触及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地方藏着最深的愉悦与眷恋,它们有着强大到无法阻挡的力量,一路冲破任何禁止与枷锁,来到洛云舟的脸上,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牵动他的神经与面部肌肉,露出最纯粹的神情来。
他的名字是其中一件。这不是他自己取的,是上辈子师父给的。
他一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