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地,青时在做梦。梦境笼着一层柔光,时间回到那场没成的盛大订婚礼前,她还是那个没拔高的包子,不过这次秋未白没有全程消失,他带着一篮晶莹剔透的花笼,敲门进了青时的房间,蓝花紫蕤,风中招摇,倒是很特别的花。
——应该是原书中订婚典礼前的事了。
“啊秋!”
朦胧中打了个寒颤,觉得有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她的后颈,有些危险。随后一个喷嚏彻底打醒了青时,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在骂她。
仰望苍穹,其上是翻涌的无限云海。独身一人的青时躺在云顶巨大的树冠上,身下是莽莽林海,天色混沌黯淡。进入仙府的时间不短了,不知为何日光却一直没有升起,让这一个动荡夜晚仿佛被无尽拉长。
传音符没有回讯,于是重新抽出另一道传音符,再次点亮:“你在哪里?”
秋未白没回她。
盯了传音符半天,青时觉得想和秋未白好好相处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咳,”她有些心虚的讨好:“我之前是在阿娘面前说过你不少坏话,但那不是、情非得已么。不这样你就要娶我了,不对,还不是娶,你那是入赘!……好好的,少年咱要有志向对吧?我是为你好呀!”
传音符还是没有亮。
小气男人。白皮包子芝麻馅。
此时的夜色是肉眼可见的诡暗,像一幕被无限拉扯张开的黑幕,又像是一个倒扣的锅盖,把渺小的她们都倒扣其中。
这情形不对呀。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青乐仙宫并不是姚衡祖师的飞升之所,恰巧相反的是,这里正是他的陨落之地。
看了眼传音符,秋未白依旧没回她。
狗竹马。青时在心底超小声的骂了一句。
这一世她肤白貌美运气好,还有个可以坐食山空的家,唯一不好大概就是有这么表里不一的竹马。偏偏父母眼睛都有点失真。青时极不耐烦秋未白揉她头这个习惯的,本来没打算惯他这个毛病。可奈何她反抗,她娘就说两个人玩闹的真开心;她不动,她爹就摸着胡子说两个人相处的来。
……愚蠢的大人!
想想生气还有那更愚蠢的媒婆!
媒婆夸她:“灵雨仙子小小年纪便这般娴静端庄,正脾性相合,与雅容有礼的济云君岂不正是良配?”
原女主天天抱着腰喊小哥哥,媒婆就是:“灵雨仙子小小年纪便这般活泼可爱,这一静一动,与君子端方的济云君岂不正是良配?”
总之好话丑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
狗媒婆!
远远林间枝叶狂颤,整个仙府却风过无声,连鸟虫的声音都听不到。落叶遮掩褐色的石径,晚露似坠未坠。
刚才山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野兽在叫?收回眺望的视线,青时不再等待,决定自力更生找路离开仙府,她走的仔细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蓦地,青时又想起那个有去无回的恶卦。虽然卜的不过是吉凶,又不是预言未来,说不得准。但返回寒山的事情,真有想象中般简单顺利么?
把身体重量挂在粗硕不能合抱的老松树干上,她一点点向树下滑。
青时很小心翼翼,熟不知有时候主角和路人的最大区别就是——即使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从天而降直接砸到你的脑门上。
所有人都羡慕主角随便拔根草都是万年一出的寒星碧草,但怎么不看看前提是一脚踩空掉进了蛇窟?
“什么鬼——呀!”
轰隆隆,根茎处忽然一阵晃动,那不知其高的不知道长了几千几万年的老松树居然忽的从中劈折,两部分一左一右分散倒去。青时有心离这倒塌的老松树越远越好,裙角却被挂个正着,手忙脚乱,整个人和半边松枝一起顺着重力向一侧歪斜。
顶着玛丽苏言情壳子的修仙文女主金手指爆炸,修为却大多一般,寒山青时不怎么样,她就更差。不知是不是她顶替女主身份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早产生下来时她就不大健康。
某种程度上,又弱又菜,都是事实。
好巧不巧,青时滑下来的那侧松枝正好倒向一边断崖,泥石砂砾,滚滚落下。
不掉一次崖今天就不算完了是不是?青时想哭,死死闭紧了眼睛,不愿直视这惨淡淋漓的现实。
吱嘎——
比预想运气好,松枝只倾斜了大概三十度就被山石挡住。大半个身子探在悬崖外面,青时抬了抬小指,轻轻松了一点手。树干没动,砂石也没有反应。
谢天谢地,马上就要离开危险。就这时,大团的阴影当头砸下,青时反射性察觉是个坠速很快的人,凉风过身,青时顺手就捞了一把。
吱嘎噶——
半树枝叶一起抖动,冲力加速度一阵天旋地转,断松险险歪成六十度。这样还不知,救人的和被救的打了个正面,发现彼此居然还都认识——
“寒山青时?”
“姚鼎贞?”
现在的青时,不能说是半点后悔都没有的,这一把可真是扯了个包袱,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动手之前先动脑?
长这么大,对青时来说,其实真正称得上玩伴的,大概只有秋未白一个。虽然半大少年阴晴不定时冷时热,天使的时候真天使,魔鬼起来翻脸的也毫不犹豫,可对青时还是挺好的。
青时没有什么其他说的上话的人,因为但凡周围有点关系的每个女人,要不是跟你抢男人,要不就是将来要跟你抢男人的关系。
——而女配对女主的厌恶是绝对的和无理由的。
把人设表现的淋漓尽致的寒山菱不必提了,看似温柔大方的百姝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秋未白在她就是小梅妹妹,秋未白不在她就是不存在的空气。
谁能想到,谁见都要夸一句静女贤淑的百姝,其实是个心底比寒山菱还毒辣千百倍的歹毒恶妇。她的确喜欢秋未白,却也知道秋未白不喜欢她,多次表白被拒后,就在琅花仙子的介绍下,嫁了姚姓旁支里一位年轻修士。
姚家现任家主爱美色,颇为荤素不忌,连带下面姚家男修的作风也让人皱眉。可琼花仙子介绍的那男修却反常是个泥潭里的异类,虽容貌平平,对百姝是极好的。
其后发生的就是秋未白碎丹坠仙。
秋未白向来与青阳天姚家不合,云梦泽谣言四起里也绝对少不了姚家一份功劳。为了追随秋未白,百姝竟能狠下心来,连同刚刚诞下三月的亲子一并掐死,一把火灭了那姚姓炮灰的满门,进入鬼蜮幽冥。
秋未白不近女色。虽然最终也没能成功打动秋未白的心,但作为他的左膀右臂,百姝却力压众女,成功成为了留在秋未白身边的最后那个。
“寒山青时你怎么在这里?”修眉微蹙,打量的下巴抬得老高,每次见她面都像经过一场X光扫描,这一身鹅黄衣裳的少女叫姚鼎贞。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魔道济云》里三大女配都已登场完毕。姚鼎贞就是之前提到喜欢好颜色的那个姚家主的女儿,是青阳仙宗有头有脸的本家小姐。
如果寒山菱是就算青时头顶戴绿花,她也非说是红的,并要强行抢过来别在自己脑门上。那姚鼎贞就是明知青时头上戴的花是绿色,她也要做一个三倍大的绿花,强行顶在脑袋上那种。
若寒山菱是恶毒,百姝是青时给她提鞋都不屑,那姚鼎贞和青时的关系,勉强可以用的上一句尚可。因为姚鼎贞喜欢的根本不是秋未白,而是男主白子期。剧情末尾,她放弃白子期追求秋未白,是因为嫌弃白子期是仙凡混血,私生庶子。
现在正牌男主还没被接回云梦泽,姚鼎贞对青时的厌恶还仅仅停留在生下来就讨厌的阶段。
她看青时惊讶,青时看她也一样惊讶。
姚鼎贞是什么时候进青乐仙府的,原文里有这么一段么?可人救都救了,这时候再松手也不像话。于是青时一手抓紧了树干,一手拉紧了姚鼎贞:“你可应该少吃点了。”
哪里听不出青时这话是在讽她,脸气的羞红,姚鼎贞一边甩出火龙长鞭缠紧山石,同往常一般顶了回去:“这话可留给你自己吧,要订亲了的人可是你不是我。”
她嫌弃的看着青时:“怎么,典礼没成?你在这,难道是因为济云君终于逃婚了?”
青时:“不是。”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山石,佩剑问心就在身上,虽然剑舞的不怎么样,但必要时候当锥子用还是不错的。
“我们,合作怎么样?”两个人都吊在这,凭谁也单独跑不了,合作才是脱困的法子。知道姚鼎贞高傲,想得到却说不出,于是青时主动递了个化干戈为玉帛的台阶。
话音没落,姚鼎贞就应了一声“嗯”字,像是早就再等青时这句话了。
“你一个人么?”两人合作向上,青时发现一向好脸面的姚鼎华衣角裙摆都狼狈脏乱,这时听她主动开口,青时就点了点头。
姚鼎华看向崖上,蹙紧了眉头缓缓开口:“一个人好。”
“这仙府里……有什么东西。”会被聚集的人群吸引,攻击凑在一起的修士。
“还有,看人先看背!”姚鼎华难得郑重其事。
青时一愣,随即应道:“嗯。”
姚鼎华哼了一声。
此时句陶山脉外,巨剑仙斧流星锤,夜色里各式法宝的五彩霞光映透天际,十八般神器齐上阵,可就是打不开青乐仙府的封阵,甚至弄不清青乐仙府究竟是因为什么关闭的。
小师叔寒山谈看了看起伏窈窕的山脉,心下担忧更重。青阳天姚家的人出手解了一下封印,发现没什么效果,滞留了一会儿后就全部启程折返青阳天了,问他们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说是正常进仙府,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寒山谈看了眼湘夫人:“那么多高阶修士,雷阵电网都带上了,姚家人分明——”分明是在找什么,要捉什么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得手。不知道和传说的天书【灵谈】有没有关系。
青乐仙府不会好端端突然就关了,姚家和这件事绝脱不开关系,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因为忌讳少辛老祖,没人敢当面阻拦。
“姚家?呵。”湘夫人看了眼姚家修士乘云离去的方向,长袖半甩,唇角溢出一声轻嗤。不过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吩咐见云道长,把第一个陨落的叫茶茶的女孩的长命牌拿过来。
雾隐仙谷的有独传的千机秘术,其中一种,就是招魂。
听不清湘夫人念了什么,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凝结成一具半透的女子身躯。
少女表情茫然,见到眼前的褐袍道人,欣喜的喊了一声:“外公!”
见云道长偏过头去,似是心绪有些起伏难耐。
半响沙哑开口:“茶茶,是谁害了你?”
茶茶疑惑重复:“害了我?”
见云道长闭眼,狠了狠心,直接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死?”谁料茶茶还是一脸无知:“我不知道啊,我好像只看见了……一段长长的脖子。”
脖子?
青乐仙府里,青时正捂着抽了筋的脖子呼痛。她和姚鼎贞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崖,谁料那高耸巍峨松树的尽头竟全是中空的脉络,一个没站稳,不知道谁踩谁谁拉谁,两人就一起滚下了老松底部的树洞。
“你叫什么疼?”被青时压在身下的姚鼎贞怒道:“沉的像猪豚,还不快些滚起来?”
“怎么感觉,我突然格外倒霉……”揉着差点被压断的腰,姚鼎贞嘟囔。
知道一点真相,但这时青时可不敢随便接话。
她放眼观察四周,是个蓝岩深凿,碧泉深幽的祭台。深水中静伫的石台都下宽上尖,呈莲瓣形状,一层圈着一层,就像一朵盛放中的莲花,青时和姚鼎贞掉下的原型石台似乎是祭坛的中心,形似花芯的位置。
空境明且幽,静谭灵澈。
这是祭坛?
那这里是不是供奉着什么?
姚鼎贞皱眉,刚想让青时挪开屁股,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宝。就见身旁跪坐的青时突然缓缓抬起手腕,张开手掌。
手心里一片鲜红,残瓣枝叶黏在指缝间,分明是碾碎了什么的模样。
青时:……
姚鼎贞:……
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花朵被损坏的瞬间,东西南北,洞外四方向里突然传来高高低低的兽吼起伏,和青时之前隐约中听见的尖叫声一模一样。
四方仙府,倏而开始收缩。
以祭台为中心,鲜红墨迹般晕散,靛蓝的泉水转瞬被渲染的殷红。咕嘟嘟,水潭火山岩浆般冒着气泡。
青时和姚鼎贞都不由后退了一小步。
“闪开——”
青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姚鼎贞红色长鞭灵蛇般甩出,击鞭声里夹杂着一声痛呼,没来得及看清样貌的红色毛团砸进潭水中,转瞬,就溶的只剩一具枯骨。
倒吸一口凉气,青时拔剑在手,欲上前助阵。刚抬了半只脚,脚下忽然一滑,竟再度踩空,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顺重力向下翻滚,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摔到了哪里去。
“喂,姓寒山的!”她最后视线看见的姚鼎贞变色的脸和伸出的手,第一反应就是想拉住她。可不知何时裂开的地洞在吞没了寒山青时后就马上闭合,任姚鼎贞想尽了办法无法再度打开。
石台原地里盘旋了两圈,姚鼎贞感觉眼角余光似是看见一道电闪般迅急的白芒,在洞口关闭前和寒山青时一起冲了进去。
……
“呸。”法衣沾灰,鬓发半散,扯下头顶沾着的落叶,吐出口里吃进去的浮灰。拍拍腿,青时站起身。
不是想象中的地底深渊,那又长又弯的地洞竟是直接把她送出了洞窟。前方藤蔓垂枝,柳暗花明。
不知道姚鼎贞现在怎么样了,青时想走回头路,却发现回头路封了根本走不了。掌心白皙,捏碎的红色花叶就像从未存在般,青时也没在意,只以为刚才滚落地洞时蹭掉了,揉了揉手腕,手腕内侧的血管发红,可能是刚才石岩蹭伤了皮肤的关系。
叮叮当当。不远前方是一片大泽泛着波光,刀剑撞击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修士正在交战。
青时又闻到了那股偏冷的奇香。
秋未白就在附近。
想了想,接着草木的掩映,她龟缩般一点点往大湖旁靠近。
大湖隐在阴云之中,云浮雾动,无风而起骇浪,浪潮逼掩月光。
不知何时,天幕尽头升起了一团残月,割开了那一片昏黑。月牙自天际尽处升起,像在山巅,又似在湖中。
湖中果然有人在交手。
阴凉而柔润,月色似玉质。湖光月影里,剑意潇潇,恍若一场鼓点上的剑舞。
明明对战的是双方,身形矮小的老者是一身浓紫也气势凛冽,可青时却控制不住将视线只停滞在另一道周身披满银色灵光的身影上。
月笼寒纱,星河无极,神仙洞府中的琅嬛美景摄人新婚,而湖中斯人一剑在手,风流不谢。
那人衣袍宽大,剑势凛然中猎猎飞舞。
孤崖,浩湖,薄月,九重星辉隐若若现,举手投足飘然潇洒。长剑裁风剪月,明明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背对光影,只能看清玉雕似的下巴和漂亮的下颔线,却足以一笔笔镂刻出那凡人永难企及的冰肌玉骨,渺然神姿。
的确是很好看了。
青时不止第一次的想。
青时看月,看人。
看了半天,发现不太对,今夜的月亮怎么感觉格外红?
隐隐山月,若笼红纱。
是这青乐仙府里的月亮长的本就不一样,还是的确天有异象?
移动脚步想凑近去看,背后却忽然狠狠被人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