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浓雾中闪烁诡异的光,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惨淡轻笑。
如果?这是?梦,那恐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噩梦。
但容泽情愿这是?梦,因为噩梦还有醒来的机会。
现实却?没有。
他感觉到缠绕在脚脖子上的冰凉生物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伴随“嘶嘶”的吐信声?,死亡的威胁越来越近。
他反而冷静下来。
这些?是?狂化兽。
还有救。
他静下心,双手飞快地捏了个诀,手掌虚虚握起,再打开时,掌心出现一道?白光。
这道?光初看平常,却?蕴含了天地间最纯净的力量,那是?鸿蒙初辟时,盘古吐出的第一口清气。
光芒刺穿雾气,照耀四方。
净化之?光普照下,一切的诡魅与阴谋,都将烟消云散。
紧紧缠在容泽腿上的蝡蛇有瞬间的呆滞,绿豆大小的眼睛装满疑惑。
显然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容泽趁机将它?从腿上撕下,团吧团吧,打开随身空间,扔了进?去。
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下次试试龙凤羹。”
藏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预想之?中的惨叫,只看到一束光亮起,随后那些?烦躁不安的狂化兽恢复平静。
他目露惊愕,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身边有人发出惨叫:“谁打我?”
这声?哀嚎如同萨拉热窝的木仓声?,打破夜的沉寂,混战开启。
五彩缤纷的光球如落雨般密密匝匝地砸下,刀光划破天幕,剑身晃出成百上千的剑影。
“糟糕,快撤!”藏叶大惊,立刻下令。
或许是?天道?轮回,他们为掩人耳目刻意制造出的茫茫大雾,此?时却?遮挡住自己人的视线。
一群夜行人被困在浓雾中,进?退皆不得,仿佛被蒙住眼睛,又被投放在危机四伏的森林。
“啊!我的腿不能动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它?会咬人!”
……
惨叫声?不绝于?耳,藏叶却?疲于?应付来自各种角度的攻击,无心顾及下属。
他面色惨白,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偷袭的一方是?怎么沦为被偷袭的一方。
凌厉的掌风迎面而至,他堪堪避开,不由一怔:
眼前那个朝他龇牙咧嘴的人,不正是?已经醉倒的飞翼?
飞翼露出森森白牙,舞着长戟朝他捅来:“西方教的臭虫,受死吧!”
藏叶狼狈躲开,正要反击,却?听敲锣声?伴随着疾呼在他耳边炸开:“大家小心,狂化兽来了!”
他彻底呆住:这又是?什么情况?
可惜飞翼不打算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一击不成,又挥舞长戟,对着他的胸口疾刺。
藏叶忙举起莲花杵护在胸前。
“锵!”藏叶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身形,“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
飞翼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虎口被震麻了,两条胳膊半天都没法动弹。
那莲花杵不愧为圣人所赐之?物,哪怕不是?灵宝级别?,威力也不容小觑。
藏叶见他暂时无法行动,把心一横,忍痛催动莲花杵,再次发起进?攻。
他将神力注入莲座,从内而外,莲瓣重重打开,莲心处有金光闪动,庄严清净的乐声?流淌而出。
他心中一喜,可不等笑意渗进?眼底,迎面一条黑影从天而降,朝他面门扑来。
他下意识躲开,那黑影恰好落在莲花杵上。
“不要!”待他看清那黑影的动作?,吓得目眦欲裂。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那蝡蛇喜食草木,莲花杵原身乃真莲,且是?西方教镇教之?宝十二?品金莲的莲子结成,天生自带功德,最受木食动物欢迎。
蝡蛇“哇呜”一口,将莲花杵的莲瓣撕下来一片,嚼都没嚼,便抻着脖子费力咽下——
它?也知这宝贝珍贵,只有吞进?肚子里才保险。
失去了一片莲瓣,那莲花杵就跟没电了的音乐盒一般,有气没力地闪了两下,彻底没声?。
“畜生!”藏叶被气得头?昏脑涨,掐着蝡蛇的脖子,想叫它?把莲瓣吐出来。
“别?费劲了,就算你把这蛇给剖了,那花瓣也安不回去。”幽幽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带着几分风凉,“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待会儿要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藏叶一怔,下意识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底蕴着清泉,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澈透亮。
等等,火光?
藏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浓雾已经散去,成百上千的羽人士兵将他们包围,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也将藏叶脸上的惊骇照得一清二?楚。
“……”藏叶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容泽,愤慨质问,“你想做什么?”
容泽眼角下垂,显得尤为无辜:“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抓狂化兽啦。大师方才难道?没听见呼救声?吗?”
藏叶震怒。事到如今,他如果?再看不出来对方的用意,那也不用回灵山,干脆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谢师门算了。
“你算计好的!”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生啖血|肉。
容泽嘴角微微上扬,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他说,我不明白大师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大师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驿馆。
藏叶喉头?一哽:他竟忘了这茬。
当前附近都是?羽民国的军官,还有一些?好奇心强胆子肥的百姓在探头?探脑,若是?他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此?前在羽民国的布置将付诸东流。
“是?啊,我可记得藏叶大师的府邸距离这里可是?隔了十几条街呢,您半夜不睡觉,散步散到这里来了?”飞翼十分乐得给他插刀,为自己的胳膊报仇。
“我……”藏叶眼珠一转,想到说辞,扬起下巴,大声?道?,“贫僧听闻此?地有狂兽出没,特?来驱除祸害。”
说着,他拎起瑟瑟发抖的蝡蛇,得意洋洋地瞥了容泽一眼,道?:“此?蛇便是?证据。”
飞翼简直叹为观止,他见识还不够丰富,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冠冕堂皇地颠倒是?非黑白,实在可恶。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放出了狂化兽!”
“岂有此?理,太过分了!”
阐教其?余人显然也不太能适应西方教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作?风,纷纷反驳。
西方教门人不甘示弱,叫嚣着:
“你们有证据吗?没证据你们就是?血口喷人!”
“大家都来看呐,阐教欺负人啦。”
西方教门人有意拱火,阐教弟子气得要命,差点当场撸袖子,结果?又被对方讽刺:“看,还说你们不是?欺负人!”
“……”
容泽眼疾手快地拦住飞翼,总算没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全?武行。
要真这样,他们即便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难说请,有理也成没理。
容泽向飞翼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走到羽霆将军面前,冷静道?:“大将军,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狂化兽是?有人有意投放,可否请您做个见证。”
羽霆本就被他们吵得脑袋发昏,闻言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容泽笑眯眯地对藏叶说:“藏叶大师,可否将你手中的红蛇给在下看看。”
藏叶微微皱起眉,虽不知对方打什么算盘,直觉却?不太妙。
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软趴趴的蝡蛇递给容泽。
“且慢!”容泽突然叫住他。
藏叶神经本就紧绷着神经着,被他这么一喊,手一抖,差点没把蝡蛇给甩出去。
奄奄一息的蝡蛇:“……”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它??
在藏叶古怪的目光中,容泽不慌不忙,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只洗碗用的胶皮手套戴上。
蛇皮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了心理阴影,还是?戴手套比较保险。
藏叶:“……”
蝡蛇:“……?”
手套护体的容泽就好像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找回美妙嗓音的小美人鱼,瞬间精神抖擞,接过身心俱伤的蝡蛇,示意飞翼将火把凑近些?。
飞翼很上道?,干脆就用自己的凤凰真火取代凡火,将那条蝡蛇照得纤毫毕现,连蛇皮上细小的花纹都一清二?楚。
容泽指着蛇身七寸处道?:“将军请看此?处。”
羽霆老当益壮,眼神还很锐利,一眼就看到蛇皮上有条细痕。
作?为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立刻就认出来那是?用绳索束缚留下的磨痕。
藏叶假装不在意,实则偷偷用余光盯着这边的动静。他也看到那道?磨痕,脸色微变,正想说什么,就听容泽朗声?道?:
“此?痕可证明,这批狂化兽并非野生,而是?有人蓄意饲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藏叶眼皮突突直跳,心想,来了。
果?不其?然,就见容泽转向他,笑容淡得微不可见:“藏叶大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藏叶声?音紧得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针,听着有几分凌厉,“莫非,你以为这狂化兽是?我西方教养的?”
他目光如刺刀,如果?可以实体化,几乎要从容泽脸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他冷笑,当场拔剑:“我西方教虽比不上你阐教,也容不得尔等随意诽谤!”
“就是?就是?,你们阐教凭什么污蔑我们?难道?道?教正统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西方教门人群情激奋,各自掏出兵器,嚷嚷着要容泽道?歉,否则这事没完。
飞翼等人见势不妙,也纷纷挺身而出,挡在容泽身前,对敌人怒目而视。
羽霆将军微微皱眉,严肃地提醒:“这位仙君,凡事都要讲证据。”
“证据,自是?有的。”容泽嘴角一勾,打了个响指,“都出来吧。”
“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藏叶正要冷嘲热讽一句,面上肌肉猛地抽搐,瞳孔重重收缩。
人群之?中,忽的出现一群人,有几个被用五花大绑的姿势捆着的汉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正是?他的弟子。
与此?同时,士兵与百姓的队伍中也出现骚动,有人立刻认出对方的身份:“是?神庙的住持们!”
西方教是?羽民国的第一大教派,这些?住持平时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受人敬仰,哪里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们个个低着头?,不复当初威风,恨不得跳进?地缝里躲起来才好。
“藏叶大师,这几人都是?你的弟子,我说的可对?”容泽目光落在藏叶涨得通红的脸上,言笑晏晏。
藏叶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话:“不知劣徒是?犯了什么错?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拿人,这不符规矩吧?”
容泽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规矩?规矩就是?你们在神庙里偷藏狂化兽?”
“什么?”羽霆大吃一惊。
“大师不是?想要证据吗?”容泽目中闪着冷光,“证据就在神庙的巴图塔里。你们长期在塔中饲养狂化兽,当有百姓不愿信奉西方教或是?请神像回家,你们就在深夜放出狂化兽去他们家里捣乱,以此?达到敛财与传播西方教的目的。”
“我说的这些?,这几位‘大师’都已经承认了。若是?诸位不信,大可去塔中瞧瞧,里面定还留下痕迹。”
羽霆努力消化着这话中的种种信息,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守城兵一直严防死守,但总是?有狂化兽在城中作?乱。
原来不是?外患,而是?内鬼。
藏叶用看怪物的眼神瞪着容泽,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发现藏在塔中的秘密,但眼下并非纠结此?事的时机。
他定了定神,道?:“没错,巴图塔内的确养了一批狂化兽。”
他居然承认了!
飞翼腾的睁大眼,再次为对方脸皮的坚韧程度而震惊。
即便是?皮厚如兕,在他面前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一片嗡嗡声?中,藏叶又道?:“但我等在塔内饲养狂化兽,是?为了研究他们的弱点,好早日解决它?们。我等谨遵慈悲教义,愿意以身饲虎,换天下人一片净土。”
“至于?塔内狂化兽偷跑一事,这的确是?我教的疏忽,贫僧对此?深表遗憾。”他对容泽微微一笑,笑容似在挑衅,“但贫僧在此?保证,只要在家里供奉我教的神像,定能保家宅平安。”
“混蛋!”飞翼咬牙切齿。
这人实在狡猾,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饲养狂化兽还成了好事不成?
容泽半眯起眼,这藏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幸好,他还留有后手。
他冷笑:“照你的说法,只要信奉西方教,就能不受那些?狂化兽侵扰?”
“正是?如此?。”藏叶道?,满脸慈悲为怀,却?是?一肚子鸡鸣狗盗。
“那为何?羽樱公主当日会受到狂化雀的攻击?”容泽挑眉,“王室对西方教可不薄,还特?意在宫中修建一座九层巴图塔。”
藏叶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事实上,那日攻击公主的雀儿,是?他下令放出的。
西方教在羽民国大肆敛财,因此?家破人亡一夜赤贫的百姓有不少,这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其?中就有在国王面前颇有几分面子的羽霆将军。
羽霆几次上书?,请国王少修几座神庙,而把钱用在安置国中百姓上。国王敬重羽霆,再加上国中百姓的确凄苦,还真应允了羽霆的谏言,对西方教的态度也淡了下来。
藏叶见情况不利于?西方教的发展,于?是?他选中国王唯一的女儿下手,自导自演一出“救公主”,让西方教重新受到重视。
一开始这戏的确很成功,只可惜中途被阐教横插一手,导致计划彻底失控。
“你、你血口喷人!”藏叶恼羞成怒。
“是?真是?假,本王自有判断。”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惊雷,炸得众人目瞪口呆。
呆滞过后,在场的羽人全?体矮了一身,口中山呼万岁。
容泽轻轻勾起嘴角:他的杀手锏总算派上用场。
今日白天,他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国王,并建议对方找个机会偷偷搜罗巴图塔。
看来国王已经在塔中找到了证据。
国王气势汹汹大步走来,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对藏叶怒目而视:“大胆贼人,你欺骗本王信任,对本王的子民下手,将本王的国家搅得一团糟,最后还想用樱儿来威胁本王!你,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王上,贫僧——”藏叶神色慌乱,想要解释,迎面却?飞来一剑。
以藏叶的能力,完全?可以躲过这一剑的。然而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股力量同时也卸掉他的神力,于?是?,来自凡间的剑毫无阻碍地刺穿神体。
“扑通。”
瞬息后,藏叶应声?而倒,双目圆瞪。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至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真的死于?凡人手中。
其?余西方教门徒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倒戈,痛哭流涕道?:
“都是?藏叶那狗贼逼我们这么做的!”
“冤枉啊,小人是?被逼的!如果?不替他们做事,他们就要打死小人……”
“一群没骨头?的东西,难怪会加入西方教。”飞翼不屑地撇了撇嘴。
半天没等来容泽的回应,他好奇地扭过头?:“阿泽,你不说话?”
只见容泽双唇微张,眼睛发直地望着天空。
飞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打了个激灵:“师、师祖?”
深蓝色的天幕中,元始脚踏虚风,长身玉立,月华给他罩上一层轻纱,端的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你抬头?看天上的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天上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飞翼:我就不同了,我还散发着单身汪的清香[doge]
本章的美食是莲花杵的花瓣(喂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衍化自曹植《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你抬头看天上的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天上看你”衍化自卞之琳《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山海经·海内经》:“有灵山,有赤蛇在木上,名曰蝡(rú)蛇,木食。”
《山海经·海内经》:“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