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泽并不确定,在?他?眼前的,还算不算是个?人。
姑且就当他?是人吧,至少?他?还是人形,只是皮肤表面布满狰狞可怖的毒疮,上面还流着脓血,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全是溃烂的痕迹。
“啪。”夜明珠正好落在?此“人”脚边,他?缓缓低下头,动作一僵。
顷刻,那“人”尖叫着朝两人扑来,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腥臭味愈发强烈。
现在?容泽几乎可以?确定,这味道?就是他?身上散发出的。
元始还保持着捂住容泽耳朵的动作,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避开攻击。
那“人”扑了个?空,愤恨地瞪着他?们——如果他?脸上那俩流着黑血的窟窿是眼睛的话。
“长乘。”元始冷声道?。
容泽愣住:这就是长乘君?传说中伴随九德之气而生、丰神俊朗的长乘?这未免也?……
长乘也?呆了一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伸出两条枯瘦的手?臂挡住脸,慌乱道?:“你?认错了,我不是长乘!”
容泽:“……”
见长乘还想躲,元始冷笑道?:“你?便是躲得了本尊,也?躲不了混沌。”
容泽惊道?:“所?以?长乘君是染上了混沌之气,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长乘也?停住步伐,缓缓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双目死死地盯着他?,嘶哑着嗓子道?:“我的伤,是混沌引起的?”
原来连长乘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从何时开始的?”元始问。
这回长乘总算肯配合,但他?似乎很怕光的样子,距离那颗夜明珠远远的,躲在?角落里,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嘴唇微微翕动。
容泽一愣:长乘说的,正是鸿钧第一次讲道?结束后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说,同?时被混沌感染的不只是孟槐,还有长乘。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同?行之时染上混沌的!
他?顿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抑制不住激动问:“长乘君,你?还记得孟槐吗?”
对长乘而言,“孟槐”实在?是个?很古老的名字了。自他?患上“皮肤病”后,除了通天,他?断绝了与所?有相识道?友的联系,生怕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这对他?极其?重视外表的他?而言,堪比公开极刑。
“孟槐君,他?后来应该也?修成一介大能了吧?”长乘苦涩道?。
他?想,如若不是他?受病痛之扰,说不定也?能像元始,像通天,像他?在?紫霄宫一起学道?的同?学一样,不求成圣,至少?也?能成为威慑一方的大能。
而现在?的他?,却只能像灰老鼠一样,生活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永不见天日。
他?见容泽表情怪异,似有隐情,心中一动,试探道?:“莫非孟槐道?友也?……”
容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孟槐君的确也?是被混沌感染,但他?的情况与长乘君有所?不同?。”
他?简单将孟槐的事解释了一遍,也?是为了让长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好配合他?们调查。
长乘原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惨的人,没想到孟槐的遭遇也?是不逞多让,被迫与妻女分离,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这么多年。
相比之下,他?虽然因身体溃烂无?法见人,但至少?神志还是清醒的。
“可不是说这混沌是最近这些年才冒出来的?”长乘虽深居地下,但一直有通过管家了解外界的事,知道?现在?全洪荒都经历着兽潮之灾。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容泽严肃道?,“原先我们以?为,洪荒共有九个?封印点,混沌之气是从这九个?封印点泄漏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封印点共有十处,我们现在?怀疑,这第十个?封印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被破坏。”
如果说狂化兽是被混沌感染,那么最初的混沌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疑问一直困扰着容泽。
直到第十个?封印点的存在?得到确认后,他?隐约有了眉目:
或许,就是最初这个?封印点泄漏,才形成了第一批的狂化兽,狂化兽又反过来冲击封印点,使得兽潮之灾愈演愈烈,天下大乱。
长乘不愧是从九德之气中孕育而生的神人,虽然因为常年受病痛之苦性格变得有些扭曲,但脑子还很灵活,很快就明白容泽的意思:
“你?是说,本君与孟槐道?友是在?同?行的途中无?意中碰上那第十个?封印点,被混沌感染,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容泽点点头,道?:“我们已问过孟槐君,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具体的路线,只记得他?是与长乘君你?一起离开紫霄宫的。”
“所?以?你?们才会来找我。”在?最开始的惊愕过后,长乘已然冷静下来,理清了来龙去?脉。
“那长乘君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容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长乘仔细思考了一阵,开口:“本君与孟槐道?友是在?紫霄宫外遇上,他?似乎是向老师请教问题,所?以?留下来稍晚了些,本君因为……咳,因为与一位女道?友多聊了几句衣裳样式,也?迟了一步。”
容泽:“……”
好家伙,不愧是你?。
“我们离开紫霄宫后,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特?别的,只是中途碰到有人在?斗法,我俩不欲牵扯其?中,就远远走开了。”
在?上古时期,洪荒远没有现在?这样安宁,半路上碰到有人斗法极为常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些大能能存活至今的寥寥无?几——全都是自己作的。
“再后来,孟槐道?友要回青要山找他?家人,本君要回蠃母山,我们就分开走。回到蠃母山后,刚开始我只觉得皮肤有些发红瘙痒,便配了点药,却一直不见好,症状反而越来越严重,谁曾想后来……”长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见到任何能照见人影的东西,我写信请通天道?友帮忙将地上河全部转移到地下,砸毁了我最引以?为豪的玉宫,躲进地下……我实在?对这身这身溃烂的皮囊恶心透顶!”
回忆起那些悲惨可怖的经历,长乘的情绪激动起来。
容泽这时才知道?,原来蠃母山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不是怪鱼出没也?不是恶龙作祟,而是因为长乘的皮肤病。
长乘是个?重面子的人,“生病”的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起,害怕其?他?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所?以?长久以?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不是得“皮肤病”,而是被混沌之气感染。
长乘听说孟槐的“病”现已好转,浑身剧烈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容泽,声音干涩:“本君这幅皮囊,还有得救吗?”
为了治“病”,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但始终不见成效。
“很有可能。”容泽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斟酌道?,“长乘君,你?别太着急,你?的情况要比孟槐君好许多,他?都能恢复清醒,你?也?可以?的。”
“好,好,好。”长乘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真切道?,“只要能治好本君的病,本君什么苦都能吃!”
***
《山海经》中记载,何罗鱼一首十身,食之已痈。
所?谓“痈”,指的是一种皮肤疾病,感染化脓,严重者甚至会引发败血症而亡。
长乘皮肤表面的毒疮,与“痈”症状相似,伤处受混沌影响,难以?治愈,反而愈发腐烂。想要治疗此疾,需将混沌之气清除才行。
幸运的是,与孟槐相比,长乘受混沌的影响较为轻微,治疗起来没那样费力。
不过他?体内残余的混沌之气虽然除净,但考虑到他?的身体长期受混沌影响,伤口难以?一时痊愈,药吃多了伤身,容泽打?算采取食疗的方式,让人从谯明山的河中打?捞能治疗“痈”的何罗鱼。
何罗鱼一首十身,模样像是后世所?说的章鱼,口感也?像,不同?的是它们生活在?淡水里,以?水草为食。
容泽顿顿变着花样用?何罗鱼做各式菜肴,什么葱爆、蒜蓉、白灼、香辣,都尝试过去?,今天他?要做的是以?章鱼小丸子为原型的“何罗鱼小丸子”。
将何罗鱼洗净,在?沸水中焯熟,捞起切碎备用?。
给电饼铛刷油,加热后倒入拌好的面糊,稍加等?候,面糊微微定型,放入何罗鱼碎及蔬菜碎。
等?面糊逐渐变焦,翻面,再次倒入剩下的面糊。
继续重复翻面动作,直到丸子的两面皆呈金黄。
金黄圆润的小丸子紧紧簇拥在?一起,撒上海苔碎,挤好照烧酱与沙拉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所?谓色香味俱全,不外如是。
长乘本来都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了,结果容泽左一顿爆炒何罗鱼、右一顿干锅何罗鱼,把他?看得一愣一愣。
起初他?不知道?这是给自己的,还在?四处张望:“我的药呢?”
过去?为了治疗皮肤,他?四处寻医问道?,尝试过了不少?方子,但无?一见效。
他?还以?为,容泽也?会给他?开那种苦苦的药。
容泽笑着指着何罗鱼:“这就是你?的药。”
长乘:“!”
原来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在?第一次尝过菜后,长乘就已彻底臣服于容泽高超的厨艺。
他?头戴黑纱,将浑身上下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与飞翼悟空一起坐在?小饭桌边翘首以?盼。
小丸子煎得刚刚好,外皮焦脆,内陷软嫩,何罗鱼滋味鲜美口感弹韧,酱汁咸鲜微甜。
长乘一口一个?,吃得十分过瘾。
飞翼与悟空看得有些眼热,但他?们知道?这是容泽专门为长乘制作的“治病专用?何罗鱼小丸子”,只好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巴巴地看着长乘大口品尝美味。
悟空向来神经粗大,忍不住感慨道?:“如果生病就天天有好吃的,那俺也?想天天生病。”
长乘:“……”
万万没想到,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有能被羡慕的一天。
飞翼做陈词总结:“阿泽说了,这就叫‘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
***
在?容泽的悉心喂养下,长乘一日日变胖……不对,一日日好转。
然而,众人对第十个?封印点的下落却仍毫无?头绪。
他?们仔细研究过长乘走过的路线,一路排查过去?,并未发现特?别的地方,搜查工作再次陷入瓶颈。
“会不会是咱们的思路错了?”容泽托着下巴,满脸严肃,“我们一直把关注点放再长乘君与孟槐君离开紫霄宫后的路径,但万一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遇上混沌了呢?”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阿泽……”飞翼讷讷地指着容泽的身后。
容泽一回头,不期然撞上元始的双眼。
他?一怔:“天尊……”
元始眼底蕴着极为复杂的情感,失望,愤怒,悲伤……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归于冷漠。
容泽愣住,他?从未在?元始眼中见过那样彻骨的冷意,比那年在?北方极点遇到的暴风雪更叫人战栗。
元始不响,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阿泽,你?不该这么说。”飞翼小声对容泽道?,“你?知道?,师祖有多敬重鸿钧道?祖。”
容泽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在?暗示紫霄宫有问题——
众所?周知,长乘与孟槐在?此之前,一直待在?紫霄宫里。
容泽嘴唇动了动,没做声。
他?认为自己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后,最有可能的那个?结果。
但显然,元始并不认可他?的猜测。
悟空读不懂气氛,还不大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元始突然离开,而容泽的神情又那样不对劲。
他?正想问,飞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
“呜呜呜。”你?干嘛?
飞翼竖起食指:“嘘,别问。”
问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接下来几天,蠃母山上空仿佛被低气压笼罩,无?人敢大声喧哗,就连悟空也?被飞翼交代过,把尾巴夹紧点,没事莫要打?扰元始和容泽。
大概唯一不受这古怪气氛影响的就是长乘,他?已经被皮肤痊愈的狂喜给淹没,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好好报答他?的大恩人。
长乘清点了自己的库存,挑选不少?珍藏的玉器作为谢礼。
“轻点轻点,可别砸了本君的宝贝!”
容泽正在?研究菜谱,听到动静看见一个?陌生男子指挥着胖管家,艰难地抱着一摞小山高的礼盒朝他?走来。
他?吓了一跳,莫名道?:“这是在?做什么?”
“恩人!”男子激动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声情并茂道?,“太子殿下,你?对本君有再造之恩!”
“你?是……长乘君?”容泽总算从声音里辨别出来人的身份。
长乘用?力点了下头:“正是本君!”
不得不承认,长乘君的本来的相貌长得着实不错,长眉入鬓,高鼻大眼,英气俊俏,风神潇洒,的确是有自恋……咳,自信的资本。
容泽祝贺道?:“恭喜道?君。”
就是那啥……可以?把手?松了吗?
长乘正处于激动情绪中,全然没注意自己还紧紧拉着容泽的手?不放。
容泽正尴尬着,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长乘君,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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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北山经》:“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