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想问什么便问吧。”
陆长宁又气又无奈,怎地还成了这孩子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的模样?
李丘没忍住,笑了起来。
陆长宁小心翼翼地白了李丘一眼,低头问那个孩子:“前些日子京郊有人失踪,你可曾听说?”
那孩子道:“听过。大伙都说是天神发怒才把人抓了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长宁道:“这你别管,你只告诉我,你可亲耳听见破庙附近有奇怪的声音?还有那一家三口从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因这一家三口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的,因此旁人都不识得这一家人,所以陆长宁在京郊问了这么些日子,愣是没问出点东西。
那孩子哼哼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得加些银两,不然我不告诉你。”
小小年纪就钻进钱眼里?还学会坐地起价了?
陆长宁看看李丘才道:“好,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可你得保证你给我的消息值这些银子。来,你先告诉我。”
别瞧那孩子先前鬼机灵的,到了这会儿却成了个傻的,竟一点儿不疑心万一陆长宁诓他就已经一股脑儿把他知道的都吐出来。
那孩子道:“我见过那一家人,那家的儿子与我同岁,就是腿脚不大便利,听他说是幼年时发高热烧坏了,落了这么个毛病,不过问题不大,不影响走路。他妹妹小几岁,个头小小的,不大爱说话。听他说他家原本是贵阳一个乡下地主,后来家道中落,阿娘病死。他阿爹就带他们来京都投奔亲戚,不过亲戚没找到,一家三口却不知所踪。”
陆长宁与李丘对望一眼道:“贵阳人?家道中落还千里迢迢来京都寻亲?”
那孩子道:“是真是假,我不知,反正他是这么和我说的。至于你说的破庙附近的奇怪声音……”那孩子回想了一会儿道:“我不住破庙附近,不曾听过。破庙附近原本也住了一些流浪汉,可自从传言说破庙附近有怪声后,那些人就都搬走了。”
那孩子伸出手看着陆长宁。
那孩子道:“我说完了。”
陆长宁把银子放到那孩子手中,那孩子收了钱扭头就走。
李丘道:“原以为你是诓他的。”
陆长宁道:“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再说他一个孩子流落至此,也怪可怜的,我若诓他,岂不是没良心?”
李丘笑,他道:“今日怎么不见往日跟在你身边那位仙女似的姑娘?”
陆长宁答:“今儿天热,她若中暑,反而难办。”
李丘道:“看不出来,将军还挺怜香惜玉的。”
陆长宁问他:“平日阿烈总与殿下形影不离,怎地今天却不见他?难不成殿下也是担心阿烈中暑?”
李丘知陆长宁讥讽他,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就没往心里去。
李丘答:“我交代他办其他事去了。”
想李丘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说也是皇族中人,贵不可言,竟也像她这个凡人似的,顶着毒日头孤零零一个人出来查案,一点儿王爷架子也没有,做王爷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李丘问她:“本王与你约的申时城门见,怎么你这个时辰就已出城?”
陆长宁反问他:“殿下不也是如此?想来下官与殿下大约是想到一处去了。”
李丘道:“日头毒辣,眼下时辰还早,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养养神,入夜了再去破庙探一探虚实。”
不知今日是她出门忘了看黄历,还是她与李丘天生八字不合。他们两个人跑遍附近的客栈,愣是没找着一间空房,好容易问着一间客栈有空房,偏还只剩一间。
陆长宁便说让李丘去住着。
陆长宁嘴上虽说因李丘是王爷,她不便与李丘同住一间,可事实却是她不愿意和李丘同住一间。
正巧李丘与她想的一样,也不多费口舌与陆长宁客套,于是陆长宁就在客栈后院的回廊上坐了一下午。
入夜,阿烈和婷玉在城外破庙前与陆长宁汇合。月黑风高,草丛里阴暗处,蛙声蝉鸣不绝于耳,一行四人就在躲破庙外头的古树底下守着。
至子时,婷玉隐约听见破庙里东西坠地的声响,那声音极轻又快,若不是婷玉耳尖,恐就被周围嘈杂的蛙声和蝉鸣声掩盖过去。
婷玉轻声告诉陆长宁道:“我好像听见破庙里头有动静。”
三人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婷玉。
陆长宁问她:“当真?”
阿烈却不信,他道:“这儿离破庙少说也有三尺远,你如何能听见?再者而言,这周围皆是蝉鸣与蛙声,许是你听错了也未可知。”
婷玉不理阿烈,只答陆长宁道:“当真。”
阿烈见婷玉不理他,不服气道:“诶,我与你说话呢,你怎地置若罔闻?”
婷玉还是不理会阿烈,阿烈待要发作,李丘忙给阿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等小事上纠缠。
陆长宁道:“婷玉耳朵灵,她能听见不奇怪。”
阿烈道:“既如此,咱们得派个人过去探探虚实。”
言罢,阿烈和李丘纷纷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猛地被人这么盯着瞧,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她指着自己,诧异道:“看我干什么……”须臾,陆长宁反应过来道:“怎么个意思?让我过去?”
李丘问道:“陆将军害怕了?”
阿烈在旁道:“自然是你去,难不成让殿下千金之躯以身犯险?”
婷玉道:“殿下是千金之躯去不得,那你怎么不去?”
阿烈哼哼了两声说:“哟,我还以为婷玉姑娘金口难开,看来也不难开嘛。”
看婷玉与阿烈置气的样子,活像是一对冤家。
陆长宁看向破庙,树摇影动,月光下那座孤零零的破庙鬼气森森的,不由得令人心慌。
李丘似是看出陆长宁的忧虑,他道:“没想到将军信鬼神之说。”
阿烈笑道:“传言杀敌一百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将军,原来竟怕鬼?”
陆长宁赌气道:“谁说我怕了,去就去。”
随后,陆长宁扭头对婷玉道:“婷玉,咱们过去。”
二人才迈出一步,阿烈便道:“不管怎么说,婷玉姑娘是女子,比不得我们男子……将军平日对婷玉姑娘照拂有加,怎么现在却又忍心让婷玉姑娘去冒险?”
听听,明知是冒险却还指望她一人单枪匹马去闯,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婷玉耳朵灵,反应也快,有她能省。”
婷玉冷冷扫过阿烈道:“你的胆量若有你嘴皮子功夫的一半,凭你的轻功,一来一去,岂不省时省力?”
阿烈道:“婷玉姑娘,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我这是好心为你着想,不想你一个姑娘去以身犯险。”
婷玉冷道:“犯不着。”
李丘笑:“姑娘好傲的性子。不过……”李丘话锋一转道:“既是美人,性子傲些也是应当的。”
阿烈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道:“反正我话就说到这儿了。若将军执意带一个姑娘陪你犯险,将来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将军威名,将军好好掂量掂量。”
陆长宁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能屈能伸,懂变通才是为人之道。”
李丘听了,侧目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抱拳向李丘行了礼便拉上婷玉往破庙去。
二人走远后,阿烈道:“王爷你听听,明明是贪生怕死的胆小行径,经他这么一说倒成了识时务,顾大局之举。”
李丘道:“他所言不虚,且那位婷玉姑娘身手不凡,拳脚功夫或许不在陆长宁之下。”李丘侧身问他:“那人确在里头?”
阿烈回道:“千真万确。”
从宫里出来,李丘便交代他去跟着那人,至申时他亲眼瞧见那人躲进庙里,至今未出。
李丘又道:“你轻功好,一会儿若有任何问题,你赶紧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阿烈道:“属下明白。不过王爷大可放心,那小子翻不出花。”
陆长宁与婷玉走出几步远后,婷玉回望身后的阿烈与李丘,确认与他二人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后悄声对陆长宁道:“等会儿我进去,你在外头等我。”
陆长宁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说:“罢了,那两双眼巴巴盯着我看,恨不得我出洋相,拿我的错处,我不能让他们如意。”
婷玉不放心道:“可黑夜下你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现下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当年陆长宁随陆丰年出征,大败吐蕃,她虽博得一个少年英雄的美名,可军营生活艰苦,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比不得家里锦衣玉食的。就是在那时她这双眼睛落下个夜不能视的毛病,不仅如此,她这身子也因那次征战落下大大小小许多毛病。
阿爹,阿娘心疼她,但从不敢明说,只因怕惹得她更伤心。阿姐更是痛心,每每说起当年与吐蕃那一战,眼角总挂着泪。而她为了不让阿爹,阿娘还有阿姐担心,她从不说身上这些伤有多疼,她有多难受。
陆长宁笑说:“瞧你说的,我也不是全然看不见,若有月光我依稀能辨得清东西。”
婷玉道:“要么你在外头等,要么我们现在就回去。”
陆长宁道:“公务在身,不是顽的。何况身后还有两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若传扬出去,不仅丢我的人,还有损阿郎的脸面。不如这样,进去之后我不过去,我就在门后等你。”
婷玉打小就拗不过陆长宁。
在陆府论固执,第一是陆丰年,第二便是陆长宁。只要是陆长宁和陆丰年定下的事,除了他们自个儿,旁人都劝不动,哪怕是林湘江也劝不动。
林湘江常说陆丰年如此也便罢了,偏陆长宁一个女儿家也被他教得如顽石一般,当真让她头疼。
二人破门而入,庙里一应摆设与她们第一次来时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便是破门那一瞬间有个黑影快速闪过,躲到庙里的那尊神像后头。
陆长宁迅速点起火折子,她与婷玉走到神像后头,只见两个孩子躲在神像后头,惊恐不安地看着她们。
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脸上灰扑扑的,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
陆长宁正欲开口,又见一道黑影迅速蹿到庙外去。陆长宁嘱咐婷玉看好两个孩子,急急追上去。
阿烈与李丘手脚倒快,赶在陆长宁之前把那人堵在庙门前。
陆长宁打眼看去,那黑影面熟得很。待陆长宁定睛一瞧,她这才发现,这人不正是香楼那个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