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这个世界里,大家只记得第一名。
十里八乡都在传，老何家那个领养来的孙女考了状元。谁说女子不如男？哦，对了,老何家的长孙也给他们家争气了。
接到上级的指示,要注重基础教育。何家三兄妹被列为典型，李建设希望都向他们学习，还邀请他们去做报告会,给每家每户讲学习的重要性以及如何提高成绩，提高成绩以后能担任的工作等等。
容宝村因为这三个人，送孩子出去读书的热情高涨。
另一方面，容宝村因为拦河坝损毁新修水利,河变清了,鱼变多了。不仅农田产量十分优秀。相关的畜牧业养殖业也都有了质的飞跃。
五年过去，李建设的政绩更璀璨了。
“到70年代,一定要让家家户户每天都能吃得上肉。”李建设说。
大家相信李建设，也期待着每家每户都能吃到肉的那一天的到来。
这个假期，何诗芽过得很开心,她知道时序哥哥也考上了心仪的初中,他们可以一起在新起点上迎接新的生活了。
她心里还有隐隐觉得，能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何胜男却跟她的感觉截然不同，虽然也跟着做报告，受表彰。但人们提起的往往只有那个状元,再要不然就是那个曾经顽皮，却在考试中发挥出色的何卫国。
没有人记得第二名。
何胜男想，一切的委屈都是为了成就最后的自己，何诗芽，你给我等着,等到上大学的时候你就知道，成绩再好都是没用的。
何诗芽也是直到进了初中校园以后才了解清楚一件事，原来并不是好好努力就能上大学的。早在几年前高考已经被取消了，这在消息不通的容宝村定然是没有人告诉她的，在以前的小学老师们之间，为了保持学生的积极性，也对学生保密。
进了初中以后，她才发现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努力学习有什么用呢？何诗芽有些沮丧。不过这一次她并不孤单，因为像她一样的寒门子弟太多太多了。他们告诉何诗芽：“学习有可能没有机会参加高考，但是不学习，你就永远上不了考场。高考可以被取消，那么也一定就可以被恢复。我们还是要努力学习，等待恢复的那一天。”
何诗芽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她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同学们说的话，又让她重新有了动力。老师后来也是这么鼓励他们。
何胜男心里笑：“你们学吧，学了也没用，高考77年才会恢复呢。”
除了何胜男，谁也不知道，通过内部推荐依然可以上大学。老师自然也不会说，毕竟，名额太珍贵。
何胜男只要活得王教员的喜爱就行了。
在学校里，何胜男又碰到了王教员，她装作对一切都不清楚：“王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您升任是初中老师了。不会就是这个初中吧？”
王教员一笑：“何胜男同学，你说的没错。”
“王老师，您真厉害。这是全县最好的初中。”
“何胜男同学，你也同样优秀。咱们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
“王老师，说到这事我想跟你道歉。”
“胜男同学，你是说你差两分没有满分的事情吗？”
何胜男委屈的摇摇头，“对不起，辜负了你一片好意。”
王长青摆了摆手：“不，不。这件事情我仔细想了想，是我太急于求成了。”
“急于求成？”
“实不相瞒，以前的学生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哦。”
“王老师，我从来没听过你说这样的话。”
“那不是怕你。骄傲吗？而且，以前我只是个教员，说太多也不太好。”
王长青这次不仅升任初中教师，同时，他也进入了这所学校的管理层。一方面自己的考核成绩优秀，一方面，带的班级优秀。
“说实话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天赋异禀的一个，很多东西我刚刚开了个头，你就已经明白了。我觉得，你是天才。”
何胜男错愕一下，随即又不好意思是笑了，“谢谢王老师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何胜男同学，以后继续努力，学校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以前的事情，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努力，我会看见。”
何胜男知道一切，包括王长青如何从小学教员考上正式编制进入初中，又如何凭借自身的优异成绩和表现，再加上一点点的手段晋升县级高中部的主任。
短短的十一年，也是王长青最辉煌的十一年。
很快，高中快要毕业了，何胜男、何卫国、何诗芽即将面临的是毕业和就业。
何卫国：“丫丫，要不是你，我都想不到，我竟然能读完高中。我现在也是个文化人了。够了，容宝村生产大队现在已经是五村联合大队了，需要的人手也多，李叔叔说，回去以后有很多适合我做的工作，以后说不准，他走了我们……”
“卫国哥哥，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呢？”
“读，我也想读，可是我成绩比不上你们，不行的。”何卫国在最近一次联考里，年级排名第十，说实话，这个成绩不差，但是他也知道，上大学需要推荐。学校出面推荐的话，他这个第十名是排不上号的，因此他默默地接受了回乡工作的现实。“回去挺好的，真的，丫丫，你不要这么可惜。”
何胜男每次看这两个人聊升学的话题，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在看戏，何诗芽，无论你如何优秀，也够不上提何卫国可惜吧，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这个何诗芽，硬是把何卫国这个烂泥扶上墙十一年。是，现在何卫国成绩是不错，但是推荐的名额也是有限的，何胜男早都打听好了，学校一共也就三个名额，怎么也不会轮到何卫国的。
何诗芽觉得这些年过得平平无奇。唯一让她不停止努力的就是心里存着一份希冀，她要去考大学。
跟时序哥哥的约定，以后他们要一起实现。
但是整个高中三年，何诗芽心里却一直又隐隐的担心。一届一届的学长们被送走了，直接就业，部分人参军，绝大多数还是回家种地。
每看一届何诗芽心里就凉一截，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读大学。
容宝村挺好，家里的父母也真的挺好，弟弟妹妹又温柔，又懂事，又可爱。她的生活真的无比幸福，然而，潜藏在心灵内心处那个一直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万一有一天真的没有了，怎么办呢？
其实在得知取消高考的那一刻，何永卫就已经找她谈过了：“诗芽，现在高考取消了，你读书很可能进不了大学，但即便如此，只要你想读，高中我们还是全力支持你。”
这些年父亲苍老了很多，不过他的正直却一直从未改变。有家里这个稳定的靠山，再加上容宝村越来越好的日子。何诗芽就放心的继续读书，追寻自己的梦。
眼看着高三了。既没有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的又是一个加一个的噩耗。
某某高校已经内定只招收矿工子女，又某某高校名额制定要求教师子女，又某某高校放出狠话指定要求在役军人子女。
何诗芽研究了一些政策，无论哪一个，她都沾不上边。
他们期盼着从副校长那里听到好消息。
副校长也是何家兄三兄妹的大熟人，他就是王长青，这些年混下来，他的官衔越来越高，话语权也越来越重了。也有人传，他要去县里当领导了。
何诗芽不知道这位王校长会说些什么呢，会带来好消息吗？听说上级已经派人来跟王校长谈过了。
何诗芽正正经经的想：他们传的有三个推荐名额的事儿，是真的吗？
自从上面给了文件以后，校长也一直愁眉不展。
“小王你说。这事怎么办？”
王长青后面还要被调到做公社主任的，校长现在都敬畏他几分。
“校长，您是校长。这件事儿还是听您的。”王长青客气的说。
“唉，小王啊，咱们也就别推来推去的了。我觉得真难抉择，要看就看你。毕竟你跟那几个孩子都是一路走过来的。”
“您是说何家的那两个？”
“是啊，唉。本来我觉得推荐他们上大学没什么问题，但没想到这次给我们的指标这么少，学校还不能由我们选。我就怕眼看着那两个好苗子浪费了。”
王长青点点头，“校长您说的没错，那两个孩子的确很优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他们只拿到一个名额，只能推荐一个人。
校长问：“小王，你心里的人选是？”
王长青缓缓道，“其实他俩还真的不分伯仲，无论大考小考都是名列前茅。不过我自从小学就比较看重何胜男那个孩子。”
“哦，何胜男。”
听到她的名字，校长小声重复了一下。貌似是有些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小王你具体说说。”
“何胜男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个天才，各科老师都普遍反映，不管是什么内容，讲一遍她就明白，还能举一反三。”
校长点头，“但我听那些老师说何诗芽也是。”
王长青说：“校长，这种感觉不一样，跟何胜男交流学术问题，就好像在跟一个年长的人或者说同龄人在交流，她能完全理解我的表达的意思。但何诗芽心智和何胜男那么成熟，怎么看都是个孩子。”
“这点我承认，其实我也找别的老师去问过了，他们说教何诗芽的时候前期会比较麻烦，何诗芽会有很多的问题，而教何胜男的时候，何胜男就像早就复习过一样，全都明白。”
“是啊，校长你想想，何诗芽顶多就是普通学生里一个拔尖的。她非常努力，所以成绩不错。而何胜男更像一个满腹经纶的人，你不知道她脑袋里有多少东西，不仅教她很简单，而且很多我们没有教过的事情，她也懂得灵活变通。校长，您想想我们推荐出去的这个人，代表的就是咱们县城最好的高中的水平，您是希望推出去一个天才还是推出去一个平凡的？”
校长沉默了。
“推出去一个月亮，在夜空中也是领头羊，推出一颗亮一点的星星，最终也将淹没在星河里。”
“这个学生也代表了咱们学校的水平。说严重点这个人选有可能决定咱们学校未来是否能获得更多的推荐名额。”
“长青，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咱们学校以前也没内推过，这是第一次，一定要好好利用机会，这个人不只代表她自己，还代表咱们学校的形象。那就……选何胜男吧。”
王长青笑了。“校长，英雄所见略同。何家三兄妹都很优秀，其他两个也一定会在自己的那片天地有所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