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凉在画爱心的时候,一直盯着?下方的红外线地图。这一块正好是旅游景点,人群密集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分散的红点如花粉般四处散落。
“连卫星,开广播。”吴凉带着?护目镜,微微调整了一下嘴边的小话筒,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20xx年12月3日下午5点12分他和周向晚第?一次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后,周向晚钻进?兔子玩偶里,狗狗祟祟地暗中?观察,希望能看见吴凉着?急上?火,满世界广播疯狂找他的模样。
周向晚充满期待地问他,要是他丢了,他会怎么广播,吴凉那时还没有彻底栽在大吊娇娃周向晚身上?,求生?欲约等于无?,答道会和他说再?见,惹得周向晚大为跳脚,按着?吴凉规定了他的广播词。
如果是过?去的吴凉,他一辈子都想?不?出?那么羞耻的话,也拉不?下脸来说。
但吴凉现在并不?打算在意这些细节,甚至还想?搞个大屏幕循环滚条播放,只求周向晚能平平安安。
吴凉咳了一声,接通频道,顶着?一张寡淡如雪的正经?脸,用纯正的播音腔开始了。
“超级可爱无?敌仙晚晚。”
钱盟听得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瞪向吴凉面不?改色的脸。
吴凉望着?下方的茫茫大山,语气?顿住,喉结动?了动?,眼?眶微红,往昔回忆历历在目,差点就崩不?住了。
吴凉捏紧了拳头,豁出?去道:“你快回来……我……我……”
吴凉的声音像涟漪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中?荡漾开来,有些模糊,但如惊雷般落在周向晚耳边。
“我中?意你啊……周向晚!你听见没有!不?管是怎么样的你,脱发,发福都没关系!”
“我喜欢你,我爱你!周向晚,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周向晚,我吴凉,非你不?可。”
“没有你,继承两百年的旺仔又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离爆炸还有三分钟,吴凉在天空俯视大山,周向晚在大山仰视天空,两人隔着?云雾,隔着?大山,隔着?命运。
周向晚微微竖起耳朵,就像一只听见了狗粮落盆的哈奇士,咧开嘴笑了。他其实听不?清吴凉在说什么,但他从吴凉的声音里获得了无?限的勇气?,面对着?不?断闪烁的数字,做了一个选择。
“周向晚,给我一个信号……”吴凉抹了抹眼?睛,睫毛颤抖得像风雨中?的蝶翼,“求求你……让我带你回家……”
吴凉一直望着?屏幕上?的红外扫描谱,忽然发现屏幕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热感波动?,就像一滴红色的墨水落在黑纸上?。
钱盟猛地一惊:“升高飞机!!!”
话音未落,下方的化工厂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刹那之后,机身陡然颤动?起来,吴凉才听见轰然的爆炸声。
化工厂爆炸了。
吴凉浑身的血液似乎就停在了火光大盛的一瞬间,他因为失重剧烈地耳鸣着?,恍惚间想?起年幼时期父母支离破碎,散发着?焦臭的遗体,和冰冷坚硬的两座坟墓。从此?之后,茫茫人海,陪伴吴凉的只有无?边孤独,而历史又在今天重演了。
吴凉又惊又惶地想?,周向晚……周向晚还在下面。
“降落!!!不?,我要跳伞,给我伞!!!”
吴凉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地扯着?嗓子吼,他抖着?手解开安全带,踉踉跄跄地往舱门走,又被钱盟一把按回去。
吴凉一张脸煞白,眼?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就像厉鬼,无?端骇人,他瞪着?钱盟,咬牙道:“周向晚……周向晚在哪里……我要跳伞……你放开我……”
钱盟的大眼?睛蓄满了眼?泪,他吸了吸鼻子,凶狠道:“你看看下面,怎么降落?!你跳下去还有命活吗?!周少……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有办法的,他肯定没事的,肯定!”
钱盟说了好几个肯定,说到最后,几滴泪忽的落了下来。
飞机在逐渐驶离爆炸区,前方浓烟滚滚,一片火海通红,好似人间地狱。
吴凉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端庄冷静的模样,低声道:“这个爆炸不?正常……强度太低,中?心太偏。组织救援队,一个小时后进?山搜救,重点盘查爆炸中?心。”
那一个小时,是吴凉平生?经?历过?的,最焦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此?后数年,吴凉午夜梦回间,他跪在烟海火山面前,渺小得像一只蚂蚁般的噩梦总是挥之不?去。
山河崩裂,山上?无?路可走,天色暗下来后,搜救变得更加困难,可偏偏吴凉崩溃不?得,他需要调度人手,与当地政府交涉,一路上?有不?少伤员,吴凉第?一时间组织了医疗点,救助站。
吴凉希望能在救助站遇见周向晚,可是他没有,所有能活动?的人都需要经?过?这条路出?山,可是周向晚没有出?现。那么就意味着?周向晚被活埋,或者说,他已经?死了,这个可能,吴凉连想?都不?敢想?。
吴凉一夜未眠,第?二天,吴凉带人在石堆里挖到了灰头土脸的萧锦河。
一块巨大的石头将萧锦河的大腿砸得血肉模糊,而他手里抱着?一只断手。
萧锦河笑容悲凉,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都死了。”
吴凉从萧锦河口中?知道在爆炸前发生?了什么。
盛雪大仇得报,生?无?可恋,中?弹后启动?引/爆系统,周鉴林等人被伏特加一行?救出?,在撤离过?程中?和盛雪的人发生?冲突,周鉴林与盛雪落下悬崖同归于尽。
而周向晚选择去拆了盛雪安的炸/弹。原本应该在汇集数万人的旅游中?心爆炸的炸/弹,在吴凉飞机底下爆炸的炸/弹全都没有炸,安装在关押周家人的化工厂的炸/弹在悬崖半空炸开,周向晚根本来不?及逃跑。
钱盟喘着?粗气?,颤抖地问道:“这手……周少的?”
萧锦河僵硬地笑了笑,抱紧了怀里的手,嘶声道:“当然不?是……他就在炸/药旁边……哪里还会剩下一条手……你们?连渣都找不?到……死了……都没了……”
“不?会的。”吴凉没听他说完,扭头就往山谷深处走,嘴里喃喃道:“不?可能……”
吴凉嘴里这么说着?,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的尸体,焦黑的,破碎的,血肉模糊的,最后再?与周向晚平日里那张娇俏的混血仙颜重合起来,他耳朵嗡嗡作响,忽的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地跌在地上?。
“吴总!”魏天香一声惊叫,举着?矿泉水跑到吴凉身边,含泪道:“您喝口水吧……两天了不?吃东西不?睡觉……怎么撑得住啊……”
吴凉浑身都是灰和泥,狼狈又肮脏,可他再?也顾不?上?洁癖,混混沌沌地倒在碎石上?,魏天香将葡萄糖水倒在小瓶盖里,小心翼翼地喂吴凉喝水。
“钱盟他们?已经?去找了……您休息一会儿吧……您垮了周少可怎么办……”
“咳……”
吴凉呛了一口水,微微偏过?头,忽的在魏天香鞋尖上?看见了一个闪烁的小红点,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盯着?看了几秒钟,猛地瞪大了眼?,筋疲力尽和欣喜若狂交杂在一起,从嗓子眼?飘出?几个字,道:“叫人,快,周向晚就在这里!”
吴凉一行?人顺着?蜜蜂般微弱的嗡鸣在地下五米的深沟里挖到了周向晚。
在吴凉心里,周向晚一直像是个光鲜亮丽,气?势如虹的小公主,他永远游刃有余,化险为夷。
吴凉从来没见过?他浑身覆盖白灰,如此?狼狈的模样,碎土败叶之间,他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四肢诡异地扭曲着?,手里握着?一只眼?线笔。
“他还有气?!”钱盟激动?地大吼。
也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吴凉的给周向晚造的眼?线笔会发光,握笔姿势不?正确时还会震动?,续航能力惊人,一直到吴凉把周向晚送到医院,眼?线笔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是吴凉第?二次在手术室门口等周向晚。
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周向晚急性阑尾炎发作,进?医院动?手术,很奇怪的,那次手术室门口除了吴凉,竟然没有一个人在等周向晚,包括周向晚的家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吴凉忍着?胃疼一直坐在门口硬邦邦的凳子上?等着?。周向晚被推出?来的时候,他本想?看一眼?这倒霉祖宗就走,谁知一把被他抓住了手,挣也挣不?开,只得忍着?嫌弃陪床,一直到周向晚醒过?来。
吴凉多希望周向晚能再?抓一次他的手腕,不?用很重,只要稍微动?弹一下指头,这次反过?来,换他用力握紧。
手术室的门紧闭,吴凉盯着?上?面的红色的指示灯,盯得入了神,钱盟递来一张纸,哑声道:“吴凉,你这样不?行?……等着?也没用,又不?用你做手术……擦擦脸,吃点东西,睡几个小时。我先守着?,等周少出?来,你伺候他。”
吴凉接过?面巾纸,他手指挖土挖肿了,满手都是泥和血,他擦了擦脸,理智告诉他,钱盟说得很有道理。吴凉如行?尸走肉般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把钱盟吓了一跳。
“我在这里等他。”吴凉又踱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望着?虚空一点,流下的泪痕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滑下一道细细的,乌黑的痕迹,似乎他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脏得像街边流浪的小孩了。
“如果真的有灵魂呢?他可能就在这里,看不?见我,一定会生?气?的。”吴凉沾湿纸巾一丝不?苟地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地上?坚定地像海边风雨不?动?的礁石,他对着?虚空喃喃道:“你不?要生?气?,周向晚,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