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大，陈慧淑走到商铺门口，眼睛瞪大定定看着，表情怔愣。
直到里头有人喊她：“呦，那不是你家大姑娘吗？”陈慧淑才回过神来。
被自己刚才那奇怪的想法闹得想笑，陈慧淑眼瞧着她们走近了，张口隔着雨幕喊了一声：“程玄！”
伞下二人停下脚步，窈烟烟皱起眉头，往商铺门口忽掠一眼，有些头疼。
她看向程玄，对方也在看她，半晌，程玄开口：“我去一趟，你先回去吧，姐姐。”
这声姐姐喊得窈烟烟一愣，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程玄这个傻姑娘已经冲出伞内，动作敏捷跑进雨幕之下。
竟是连送都不让她送一下。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陈慧淑看着程玄从遮风避雨的伞下跑进雨里，浑身都被浇透的狼狈模样，心里莫名感到痛快。
程玄浑身湿透走进商铺，留下满地湿脚印，陈慧淑看的直皱眉，怕商铺老板不乐意：“行了，你就站门口就行！”
程玄闻言，站在门口没动。
商铺内乌烟瘴气，好似一个包裹结实的炼丹炉，汗味烟味混杂在这黑漆漆的小屋里，空处摆了个大圆桌，坐满了人，麻将的碰撞声几乎盖过外头的雨声。
陈慧淑的责问劈头盖脸砸过来：“你出来干嘛的？”
“你弟呢？没在家？”
程玄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很低。
她一向搞不懂人会因为什么而生气，只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一般回答什么都是错的。
当然，不回答也是错的。
陈慧淑横眉竖眼，看程玄这幅阴沉样子就堵心：“你没长嘴？你是哑巴？”
陈慧淑吼她：“说话啊你倒是！”
雨越下越大，可是丝毫盖不过室内打麻将的吵杂声。
程玄两手垂下，低眉顺眼：“在家。”
陈慧淑没听清：“什么！？”
程玄：“他在家。”
陈慧淑这下听见了：“在家，在家你不知道留家里照顾你弟弟？”
“还出去玩，哪有你这样当姐的！？听都没听过…！”
责骂声突然中断，程玄抬眼，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闻到了身边传来一股微甜且熟悉的香水味。
瞬息间，便盖过了室内刺鼻的劣质烟味。
她的手被牵起，来人抚开她手掌，摸过她用力攥拳压出来的深深指甲印。
“疼吗？”窈烟烟问她。
程玄转过头，看向她。
她就站在她身边，阴暗的天显得她皮肤极为苍白，虚幻不似真实存在，此刻正对她眉眼弯弯的笑。
程玄眼神微愣，想开口回话时，对方却以转过头去。
窈烟烟喘出口大气，所有对待程玄时才会有的温柔友善全部褪去，她面上不耐且高高在上，看着陈慧淑好似在看一个烦人的垃圾：“哪条法律规定了姐姐就一定要照顾弟弟了？”
陈慧淑对上她，一下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可嘴上不认输：“那…那些我管得着吗？这都是她当姐姐该干的！我不缺她穿不缺她吃的，她对她弟弟好不应该吗…”
“那你是干嘛的？”窈烟烟都快被气笑了，牵紧程玄的手，走到程玄身前，“要你个妈出来打麻将的？孩子是你生的，又不是程玄生的，你还挺理直气壮了？”
陈慧淑生气，可不敢发火：“别人家的事你管什么。”
窈烟烟就欠翻白眼：“程玄是我朋友，我带她出来的，我有钱闲的，你说我管什么？”
陈慧淑看一眼程玄，站在大小姐身后，整个人阴森森的，实在看不出哪点就招了这大小姐喜欢：“你和她这不招待见的交什么朋友…”
窈烟烟皱眉，紧紧握住身后程玄的手：“哪不招待见，我喜欢着呢！”
这下陈慧淑彻底没话了。
她打心眼不想惹了这大小姐不乐意，大小姐要不租了她得后悔的肠子青，可她不想吃亏，阴阳怪气的：“你俩爱上哪去上哪去，一会儿我早点回去不就得了…”
说着，陈慧淑就坐回自己那位置接着打麻将去了。
窈烟烟懒得和她扯皮，见她松了口，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牵着程玄手，打伞就走了出去。
外头雨点不知何时已经变小，窈烟烟牵着她手走了一段路，怒气渐消，想起程玄不喜肢体接触，才后知后觉松开她手。
“忘了你不喜欢被碰。”窈烟烟说，“不好意思啊。”
程玄站在她身后，全身都湿哒哒的，听了这话，漆黑如潭的瞳孔有些呆愣：“...什么？”
窈烟烟不擅与人道歉，这一天道歉的次数几乎赶上她一年的量，偏偏还都是对着同一个人。
她别别扭扭：“我说，忘了你不喜欢被我碰，牵了你的手...不好意思。”
这话一说完，对面的程玄整个人就好像突然断了电。
“我没有。”她从来也没有讨厌过窈烟烟的触碰。
窈烟烟皱起眉，自己心里也有些委屈：“那刚才你离我这么远，我让你过来你都不过来。”
程玄听到她的话，嘴唇轻抿，似是难以启齿。
窈烟烟不想伤她自尊心：“好了，你别勉强，咱们回...”
“我没有。”程玄终于开口，“我...”
程玄眉心轻皱，单手拽住胸口的衣料：“我怕我身上有味道。”
窈烟烟愣了：“什么？”
程玄：“我家人多，热水不够，我排不上，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洗澡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着实让窈烟烟傻了，反应过来后心中五味杂陈，几乎说不上是心疼她多一些，还是该心疼自己多一些。
窈烟烟看她：“你就因为这个？”
程玄点头：“嗯。”
窈烟烟几乎无话可说：“...咱们先回去吧。”
一路上，谁也没有再开口。
雨伞早在半路上就以收起，那把黑色的雨伞被大小姐拿在手里，衬得她手指连着手腕都极其白皙，与村里人的黑黄肤色格格不入。
程玄在后面看了一眼，复又垂下头。
她不善言辞，对如今状况虽心感不对，可两手放在身边攥拳数次，她也没有再憋出一个字。
直到前面窈烟烟停下脚步，嘀咕了句“谁啊”她才跟着抬起头。
一个扎着高马尾，个子不高的小姑娘正站在程家门口。
她似是有些不安，长着点小雀斑的脸蛋没什么笑模样，听到窈烟烟这句嘀咕，她抬起头，愣了几秒，大喜：“大小姐！”
窈烟烟一听到这声“大小姐”，直觉想转身就走，可人却以小跑到跟前：“大小姐，我等你好久了。”
窈烟烟只得面对：“你是？”
小姑娘两手握拳摆在胸口，她比窈烟烟要矮半头，皮肤不白笑起来显得特别讨喜：“我叫洪小暖，郑叔让我来的。”
窈烟烟想起来了，昨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哦！是你啊。”
她有点为难，来丰康镇又不是旅游度假的还得找个导游，可洪小暖长相讨喜，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那要不...”
她想了下：“你有扣扣或微信吗？”
洪小暖拿了手机：“有的。”
窈烟烟：“那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洪小暖笑起来：“好嘞！”
俩人扫着码，落在窈烟烟身后的程玄就跟个幽灵似的，无声往门口飘，窈烟烟余光瞥见她身影，喊住她：“你先别走。”
程玄站定，洪小暖抬眼，看到程玄的脸：“咦？！”
窈烟烟见状，挑眉：“怎么，你们认识？”
洪小暖点了下头：“...嗯。”
“一个年级的，不过她应该不认识我吧。”
洪小暖的视线落到程玄身上，程玄可有可无掠一眼她：“嗯。”
洪小暖早知如此，对窈烟烟耸肩笑了下。
两人加完了微信，洪小暖就先回去了。
程玄转身进门，窈烟烟跟在她后面，明显察觉出她心情有些低气压。
“你怎么了？”窈烟烟问她。
程玄闷声回：“没怎么。”
窈烟烟从后拽住她细瘦手腕：“你走这么快干嘛？”
程玄回头，眉心皱起，看着眼前这任性极了的大小姐。
对方亦直视她，两人目光互不相让。
“你和我上楼，程玄。”窈烟烟语气任性，轻拽一下程玄手腕，“上楼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