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由宇文复给宇文恪把脉,针灸前宇文复用热水洗手,擦手的毛巾也是用滚水煮过后晾干的,随后查看宇文恪下针之前的状态,并一一口述,白鹤不做声,把宇文复所说的均记录在本子上。
宇文复下针很是谨慎,却也从容,这是他这几日钻研医术想到的治疗法子,第一针暂且封住他哥身体的五大经脉,让毒性不至于蔓延游走至全身,第二针则疏通七处细小血脉,第三针也是最重要的,将气血引至脚底,脚底距离心脏最远,万一不成功,毒性不至于一下子便涌上心脏,伤及心脉。
直至下针完毕,宇文复微微松了口气,眼睛盯着漏刻,而后查看宇文恪的脚底,的确有黑紫色的淤血聚集在脚心,将针尖放在火上烤,随后扎入宇文恪的脚趾头,旋即有一颗黑血的血珠钻出!
用滚水煮过的巾帕拭去毒血,再接着向上推脚板,将毒血逼出,直到宇文恪的脚心黑紫色的淤积淡去,宇文复拔-出银针,在他哥脚趾头针眼大小的口子上撒止血的药末。
做完这些,宇文复再号脉,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师父,药好了吗?”
药炉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正冒出白烟,白鹤嗅了嗅:“可以了。”
宇文复把药倒出来,用勺子轻轻搅匀,这剂药汤不能吹凉,否则药性便散了,只能自然晾凉。
掐着时间给宇文恪喂下汤药,宇文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药效也要慢慢才出来。
宇文复走累了,便坐在床沿,忽而,宇文恪的食指动了动!
“师父!”宇文复叫白鹤,“我哥他动了!”
白鹤定睛看去,宇文复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在动的迹象。
“真的!我哥方才动了,食指!这只手!”宇文复有些激动道。
朝床上的宇文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宇文复便俯身在宇文恪上方,两指摁在后者眼部下方查看,眼神却暗淡下来:“没醒。”
“没关系,若你方才没看错,你的方法便是对的。”
从床上下来,宇文复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外,坐在台阶上双手支腮。
白鹤把东西收拾收拾,走到他身边:“别灰心。”
“拖得越久,我哥的毒就越深,”宇文复无奈道,“徒儿不想用银针长期封闭我哥的经脉,时间一久,对我哥的身体有损,血气不通,醒了之后也许会落下残疾,可不这么做,毒性又会蔓延,您说那下毒的人是何居心?”
白鹤没说话。
“师父,这世间有没有一种神药,能化千百种毒?”
“有。”白鹅道。
“真的?”宇文复眼睛一亮。
“做梦。”
“……”
“梦里有。”
“您当徒儿什么也没说吧。”
“乖。”
“徒儿知道您想说什么,”宇文复吊儿郎当地,“您想说解药是人经过无数次的试验配制出来的,便算是此解药能解万毒,也总有解不了的毒。”
“为师没有想这么说。”
“……”
“为师只想告诉你,上天会眷顾努力的人。”
“师父!”宇文复猛地站起来,意气风发,“徒儿明白了!”
“但不一定包括你。”
宇文复黑线:“师父,徒儿还是去看医书吧。”
翌日,宇文复习惯性到点便醒来,自从回家之后,白鹤没来叫他起床,下人们也被他支走了,若不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或许他已沉浸在当贵公子晚睡晚起的日子里。
没有穿上他娘林霜云叫人量身定做的华服,又穿回此前在淮镇那不起眼的粗麻布衣,借着出去买早饭出门去了。
走在朱雀大街上,宇文复仰头一个店一个店地看,一直宫门方向走去,走了许久,道路两边未见混沌所说的玉宇琼楼,于是只能往出城的方向走。
他一个孩子,若不是在淮镇的时候走惯了山路,靠双脚这么走是真的累。
这不,实在累了,打算到茶摊上打算吃些东西歇一歇再找。
上次李珩被他砸晕,他就是到这摊子买了一碗茶喷醒李珩的。
他刚坐下来,茶摊老板便端着一碗茶汤和一碟炸油饼搁在他面前。“老板,我还没叫……”
茶摊老板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教主。”
“!”
从怀里摸出一张图,茶汤老板放在宇文复的脸旁边对比:“真是一模一样,大长老画功了得。”
宇文复侧过头去:“还不赶紧收起来。”
“是,教主。”
没想到教内的生意还包括这街边的茶摊,这茶摊不大不小,摆了三桌,就一个挡雨棚,老板年近不惑,圆脸,浓眉,头戴一顶洗得发白的朱红色布帽,身穿同样洗得发白的朱红色粗衣,唇上一道横须,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市井小贩。
教内的账本当时也是大略看过,没注意到还有这个摊点。“如何证明你是本教的人?信物呢?”
茶摊老板假意擦桌面:“没有信物。”
“……”竟然没有信物?
“大长老担心教主您找不到玉宇琼楼,遂让小的来带您去。”
“那还等什么?”
“不急不急,您先把油饼吃了,不能饿着。”
“大早上的我不想喝茶。”
一眨眼,换了一碗蛋花汤来,对方笑嘻嘻地:“做了那么多年,来小的这儿的都是喝茶的。”
“你做了多久了?”
“十一……不是,十二,十三?”
“……”
“忘记了,大概也是十几年了吧。”
“你叫什么?”
“小的叫贾崖。”
“假……牙……”宇文复庆幸自己没喝蛋花汤,“咱们教人的名字都是那么特别的么?”
“特别吗?”贾崖挠了挠头。
“老板!来碗茶!”一旁嗑瓜子吃着花生米聊天的客官喊道。
“来了!”贾崖道,“教主您先吃着。”
“你去忙吧。”
贾崖去倒了碗茶,又好心情地给看客官添了瓜子儿:“这是送您的,慢吃哈!”
宇文复嚼着油饼,没想这京城的油饼外脆里糯,又香又好吃。
“怎么样?教主?好吃吧?”贾崖突然出现。
“……”宇文复咬着饼点头。
“这是小的改良过的油饼,吸引很多回头客呢。”贾崖自豪道。
“看得出来,”宇文复瞧着旁边桌子上都有油饼。
“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城东郑家的大小姐跟下人私奔了!”
“真的假的?”
“我邻居蔡婆子的孙子就在郑府做下人,他告诉我的。”
“人可追回来了?”
“没有,跑老远了,在城门关上之前出了城,今儿天一亮郑老爷才能亲自带人去追,也不知道跑哪儿去咯!”
“郑家小姐模样漂亮?”
“你没见过?”
“我只见过一次,在灵隐寺上香的时候见过一面,那叫一个美啊!”
“怎么就看上一个下人……”
“谁知道呢?”
旁桌的二人在交谈着,宇文复点了点头,对贾崖道:“我知道你为何在此开茶摊了。”
“嘿嘿,”贾崖道,“这也是大长老安排的。”
既然要做消息的买卖,自然要在人多的地方设点,茶摊开在朱雀大街旁,人来来往往,出城的入城的,各坊各家闲暇便来坐坐喝喝茶聊聊天,消息就出来了。
若宇文复没猜错的话,玉宇琼楼应该是……
“玉宇琼楼白日开不开?”
“不开。”
果然。“晚上才开?”
“是的,”贾崖道,“白日您去也可以。”
“有何区别?”
贾崖又是一笑:“晚上您再到这儿,小的带您去,您便知道了。”
“行。”宇文复点头。
“教主,您还想吃什么?”
“不用了,饱了,”宇文复道,“你说说,茶摊除了卖茶水、油饼、瓜子花生米儿,还有什么?”
“没了。”贾崖道。
“就这样卖了十几年?”
“嗯。”
“生意好吗?”
“还行……”
“说实话。”
“越来越差,”贾崖叹气,“尤其是这几年,开茶摊的多了,竞争大了,再加上酒楼和茶馆茶肆分流了客源,僧多粥少……”
“那你生活还过得去?”
“孤家寡人一个,粗茶淡饭惯了,倒没什么。”
宇文复垂眸,视线落在贾崖身下:“粗茶淡饭吗?”
贾崖讪笑,捏起肚子上的赘肉:“这些就是小的的积蓄了。”
“真惨。”宇文复惋惜地摇了摇头。
“十几年前,贾教主救了小的,小的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等等,”宇文复打断他,“你也是贾潘安所救?”
贾潘安到底是什么人?
“是的,小的以前在乡下有一块农田,被恶霸盯上,后来恶霸抢去了我的地,我气不过,跟那恶霸打起来,您知道,对方人多,我只有挨打的份儿,哎,说来也是年轻气盛,当晚我便潜入那恶霸家中,却发现他被人杀死了,这时候官府的人进来,把我当成行凶之人逮捕,是贾教主把我救出来……”
宇文复嘴里的蛋花汤喷出来了!“从官府的手里救了你?那不是劫、劫……”
“可我真的没杀人,”贾崖再次压低声儿,“那恶霸脖子上的是剑痕,很明显是江湖中人所杀,我当时又不会武功,官府也不知道怎么就在那时候进来了。”
“有人栽赃陷害。”
贾崖道:“我就一个贫穷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得罪谁呢。”
“说不准,”宇文复说道,“便算你不得罪别人,但别人想找替死鬼。”
贾崖没说什么,把碟子里剩下的一块油饼嚼着吃了。
“咱们教……”
“什么?”
“没什么,”宇文复拍了拍手上的黏腻,“那入夜之后,此地见。”
“好。”
宇文复回到太师府,进门便撞见白鹤:“师、师父……”
白鹤脸色阴沉:“下人说你出去了。”
“徒儿想出去找些吃的,您知道,徒儿初到京城,想瞧瞧这京城里的百姓早上吃什么。”
白鹤垂下眼帘瞧他:“有什么好吃的?”
“炸油饼,挺好吃的。”
“哪一家?”
“街边茶摊,在朱雀大街中段,就三个桌子那一家。”
闻言,白鹤冰冷的脸瞬间漾出笑意,像是三月里的太阳:“真的好吃?”
“好吃,外酥里糯,配上淡淡的茶汤,提神。”
把手揣在袖子里,白鹤迈开长腿:“为师去尝尝。”
轻拍小胸脯,宇文复悻悻地想往里走。
一双黑色布鞋出现在他是视线范围之内,宇文复抬头,是管家康伯。
“康伯,有事?”
“小少爷,太师让您到内堂。”
“哦,我这就去。”
内堂。
“爷爷。”
宇文光在坐在椅子上朝他招招手:“乖孙儿,你过来。”
“是。”宇文复走近宇文光。
“那么早出门去了?”
“是的,孙儿好奇京城的早点有什么吃的。”
“够钱花吗?”
宇文复正要点头,宇文光又把一个小钱袋拎到他面前:“拿去花吧。”
“爷爷,前些天您给孙儿的孙儿还没花。”
“没事,拿着吧,”宇文光道,“我听你爹说了,你去药铺买药了,还每天给你哥煎药。”
宇文复道:“这是孙儿应该做的。”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宇文光摇头。
“可我爹说……”不能让下人知道。
摸着他的脑袋,宇文光道:“有些事需要别人帮助便开口。”
“孙儿明白。”
“去吧,把银子拿着。”宇文光把钱袋塞在他手里。
待宇文复离开后,宇文峯背着手在后面出来:“爹,您这样老给银子他,不好。”
“我不给,你给?”
“……”
“行,那你给。”
“您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林霜云捧着茶点进来:“隔代宠,都这样,这是爹的心意,你就别管了,那孩子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他知道该花在哪儿。”
“你瞧瞧,真不如小云看得透彻。”宇文光哼笑道。
夜幕降临,京城灯火层叠,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似比白日更热闹。
入夜之后,白天茶摊的地方已经空了,许是只做白天的生意。
宇文复站在那等着,而后听到“嘶嘶”的声音。
眯眼一瞧,旁边的暗巷中贾崖伸出半个头来,并朝他招手。
小跑着过去,贾崖带他七拐八拐,不知拐到何处,总觉得距离朱雀大街越来越远。
“你带我去哪儿。”
“先去一个地方,再去玉宇琼楼。”
“?”
“教主您去到便知,小的不敢欺骗您。”
不会是带他去卖了吧?
难道贾崖并不是邪教的人?
满脑子问号的宇文复手伸到背后,摸出一把小的匕首。
不知走到何处,僻静极了。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教主,到了。”
“到了?”
“什么也没有啊。”
贾崖露出一排白牙:“教主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