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复回到太师府,先是给那只因中毒而沉睡的老鼠强行喂入他所制作的药丸,和李珩蹲在地上观察了会儿见没动静,俩人灰心地叹气,把老鼠笼子藏起来,关上门便又翻墙出去,上了马车去玉宇琼楼。
入夜后,玉宇琼楼内亮起灯火,小倌们便开始迎来送往,丝竹之音混着盈盈笑语,好不热闹。
“怎么样?找到魏二的儿子了?”宇文复问。
贾崖点头:“找到了。”
“如何?”
“没想到啊……”
“什么?”
“魏二的儿子竟然跟他画的是一模一样!”
“……”
“八岁,约莫这么高,”贾崖手在腰间一比,“芝麻眼睛朝天鼻,头上三根毛。”
“……”
“总之一个字,丑。”
“咳嗯,”宇文复咳一声,“看来的确很好认,到时候把他和魏二一并送走吧。”
“是,教主。”
“我要的东西你找到了吗?”宇文复问。
“哦,对,”贾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教主要小心,切勿靠近明火。”
“我知道。”宇文复说,“我让你安排的,也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等与魏二对接的人出现。”
“很好,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教主办事,是小的荣幸。”
“行了,客套话就不说了,”宇文复对方青雨道,“我有事和魏二说。”
方青雨颔首,往书房走去,四人又站在地毯上,底下的木板缓缓下沉……
回到太师府,宇文复再次把竹笼里的老鼠拿出来,那只老鼠还是一样沉睡,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李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没关系,还有时间。”
失望地用布盖在笼子上,宇文复没站起来,还是蹲着,头埋在臂弯里:“一日拖一日,我哥只会越睡越沉。”
“你之前不是给他施针么,他的手指也动了。”
“所以要每天都施针,压制毒性,否则毒就会蔓延。”
李珩也不知该说什么,本想提议要不要请宫里御医来看看,而后一想御医还未必有宇文复的医术高明,便没说出来。
经过昨夜,李珩不再与宇文复抢水洗澡,而是坐在床上,双手托腮,看着挡住视线的屏风,而屏风后是宇文复在木桶里泡澡。
次日,宇文复被吱吱的声音吵醒,翻身躲进被窝里继续睡。
这个声音……宇文复突然坐起来,顾不得脚下踩到李珩身上跳下床!
“嗷!”李珩一声惨叫,被踩醒了,在床上扭动身体,“干什么呢你?”
宇文复从床底拉出竹笼,掀开上面的破布,只见笼子里的老鼠生龙活虎上蹿下跳!
李珩听到动静,翻身下床与他并肩蹲着:“哇!你成功了啊!”
宇文复没说什么,眼珠子动了动,起身去打开衣柜,摸出包好的药粉,重新配置一颗药,李珩以为他要拿去给宇文恪,没想到却仰头吃下,咽进肚子里!
“你干什么!”李珩握住他的手腕。
“老鼠是老鼠,不是人,”宇文复道,“若我没事,那这药便可让我哥服下。”
“可你没中毒啊!”
“没关系,”宇文复道,“就当是强身了。”
李珩露出心疼的目光:“你何必呢……”
“前几天,我看到我娘一个人偷偷坐在我哥床沿哭,”宇文复反问,“你说有没有必要?”
“哎,”他还能说什么?“好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要说啊。”
此时林霜云便坐在宇文恪床沿边,手里捧着的碟子里放着辣条,一边哭一边吃:“恪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辣条,娘替你吃了,啊。”
然后抬袖抹泪:“好辣,好爽,吃了停不下来,嘶……”
厢房内,宇文复对李珩道:“你走吧,回你的宫去,你已经在外面好些天了。”
“我不回去,”李珩坚决,“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怎么能走?”
“你走。”
“不走”
宇文复软声道:“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离开?”
双手抱胸,扬起下巴,李珩嚣张道:“反正我就是不走。”
没辙了,宇文复把他推出去:“你快回去吧。”
他不想李珩也牵扯到后面的事情中来。
“喂!”李珩要挤进来。
宇文复把门顶住,并卡上横栓,除非李珩踹门把横栓也踹断了……
“你竟然真的赶我走!”李珩却从窗户里跳进来。
俩人面对面,宇文复道:“后面的事很危险,而且,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说这话当真是无情!”
“那你说,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
“朋友都算不上。”
李珩双手成拳:“何止是朋友,更是生死之交!”
“我求你走,还不行?”
“不行。”
“要我跪下来?”
李珩嘴唇动了动,宇文复嗤笑道:“你到底是宫里的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担不起这责任。”
“不需要你担责任,况且我能保护好我自己,”李珩又道,“我也能保护你。”
摇了摇头,宇文复道:“李小劲,你太天真了,你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就像你说的,谁也不能预料到后面发生什么事,就单凭你自己的猜测,便赶我走,不让我陪着你?”
“你不用做到这般地步。”
“可我不愿意啊!”李珩握住他的肩膀,“你就当我是你朋友,虽说不未必能帮上什么大忙……”
“为什么?”
“?”
宇文复轻轻挥开他的手:“那签个生死状,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与宇文家无关,所有责任我来扛。”
“写什么生死状,”李珩道,“无论如何,都与你们宇文家无关,我一言九鼎。”
“摁手印吧。”宇文复搁下笔。
李珩看一眼,把后面“责任全由宇文复承担”画去,改为“后果自负”,拇指蘸了墨水后摁手印。“行了吧?”
宇文复没招了。
而宇文复也不知怎的,突然提起要去逛一逛,李珩也同意了,俩人在街上吃吃喝喝,李珩左手抓住烤串,右手握着糖饼,宇文复嘴里啃着炸油饼,似乎半个时辰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经过十二时辰,宇文复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白鹤给他把脉之后点了点头,说没什么问题,宇文复这才把第三次配置的药丸喂宇文恪吃下。
“希望我哥能醒……”宇文复喃喃自语。
白鹤摸他的脑袋:“为师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很残忍,但为师还是要说的。”
宇文复静静地听着。
“第一次你用老鼠做实验,老鼠醒了,可老鼠所中之毒和你哥的未必就是一样的,第二,老鼠是动物,和人有区别,药对老鼠有用,但不一定对人有用,”白鹤缓声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为师只愿你保持平常心。”
宇文复垂下眼帘:“徒儿知道……”
“不过,”白鹤笑道,“起码你愿意去做。”
“师父……”
白鹤鼓励地点了点头。
……
转眼间便到了魏二到城外破庙赴约的日子。
夜黑风高,夜枭拍着翅膀停在枯树上,破庙一片残败景象,四周死寂,若不是月光,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魏二站在一堆干草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站在他面前,因蒙着脸,只能瓮声问:“货物呢?”
魏二垂头:“没有捉到人,任务失败了。”
黑衣人冷笑:“那留着你也无用了。”
言罢就要动手,草堆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手中的刀子从魏二身后捅去!
嘴里不断吐血的魏二扑在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赶紧推开魏二,飞身逃离!
杀死“魏二”之人也同样身穿夜行衣,追身而去。
一辆马车在山路上飞驰,在分岔路口停下。
宇文复掀开布帘,让魏二下车,黑暗中一辆较小的马车缓缓驶出来,驾车的是贾崖,魏二掩不住兴奋,目光一直追随马车,在计划里,宇文复告诉他里面是他昏迷过去的儿子魏澜。
李珩下马车,与宇文复交代几句,宇文复似乎听到什么声响,条件反射把李珩推到马车底下!
魏二大喊一声:“小心!”
被惯性扑到在地上的宇文复回过神来,身后把他护在怀里的魏二猛地吐出一口血!
后背一阵凉,宇文复伸手一摸,摸到一枚箭头,魏二为了护他,被利箭贯穿身体!
“帮……帮我……儿子……”眼睛一闭,咽了气。
箭矢如流星般连续射来!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头戴斗笠、身穿黑袍之人刚灭了一个方向十几名弓箭手,另外一边的弓箭手也发难了。
李珩喊道:“趴着别动!”
宇文复只能用魏二的尸体做掩护,他算到了对方不止几个人,却没算到对方知道他们会在此处,并设埋伏。
在计划里,他让方青雨找一个与魏二身形相似有武功之人,并易容成魏二的模样前去破庙赴约,转移视线,并在对方身上留下不可查觉、可以长期追踪之物,他还事先把魏二的儿子魏澜藏起来送到安全之地,再接魏二过去,可到底还是出了问题,如今魏二是真的死了……
可想想哪里不对。
噗嗤——
一根箭射在宇文复脑袋旁,长箭尾部颤动,箭头没入泥地,冲力之大,难怪魏二会被贯穿。
宇文复再次去摸箭头,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觉得后背有些疼,完了,箭头淬毒,对方是不打算留活口,就算一开始要邪教的人掳走他,要活的,却终目的还是要杀他。
等黑袍灭了所有弓箭手,山道四周的高高低低的树木也折断不少,紧紧攀附在马车底部、身下悬空的贾崖察觉到不再有箭矢,才松开手,试图把宇文复拉过来。
李珩小心翼翼地:“怎么样啊?”
贾崖手指放在宇文复鼻前试探鼻息:“教主好像没有呼吸了!”
“不是吧!”李珩也不顾会不会突然有箭射来,伸手去把宇文复拽回来,“醒醒!醒醒啊!”
黑袍施展轻功落地,一把攥住宇文复,飞身而去!
“你谁啊!”急得李珩大叫!
黑夜中传来一句:“太师府。”
夜深人静,太师府白鹤的厢房亮着灯。
白鹤给宇文复扎针后,用毛巾擦手,对黑袍道:“中毒了,毒性很强,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还好你及时把人送回来,不过,我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不攻心脉。”
黑袍无声地站在一旁:“他不能有事。”
“我知道,”白鹤眉头紧皱,“你有你的使命,可好歹你也告知我吧?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能说。”
“行,”白鹤气急了点头,“他是你的主子,只管保护他,那我是他师父,我也不想他有事!”
黑袍没说话。
白鹤一拍桌!砰!茶桌四分五裂!“我现在只能吊着他的命!”
后半夜,太师府灯火通明。
白鹤没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宇文复的情况,太师宇文光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宇文峯来房里来回踱步,林霜云哭成泪人。
“你说你在查,你查什么查?连复儿都这样了!”林霜云捶打宇文峯。
“夫人,你听我说……”宇文峯也很无奈。
“说什么!你还想说什么!两个儿子都中毒了!你满意了?当初就应该让监察司继续查的!”
宇文峯叹气:“是我的错……”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林霜云十分激动,险些晕厥,还好宇文峯扶住她。
“夫人啊!当心身子啊!”
林霜云伤心落泪,披头散发的模样很是无助:“我要这身子作甚!儿子快没了!若可以让复儿醒过来!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夫人!”
“呜呜呜……”
宇文光年事已高,见惯大风大浪,倒是冷静地问白鹤:“白先生,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白鹤叹气:“复儿的所中之毒的毒性比恪儿的要强十倍。”
此言一出,林霜云哭得更是伤心。
“或许……”
众人抬头看白鹤,白鹤道:“明日我关中的故人到来,我与他再商讨,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林霜云抽泣道:“那……那也要……要看复儿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呜呜呜……”
白鹤看床上十指指甲发黑的宇文复,也不做声了。
皇宫,皇帝寝殿。
“皇上,皇后,二殿下见人就打,嚷着要出宫。”容姑姑回禀。
“关着他,你们谁也不要进去,”赵寒江气得不行,保护李珩的暗影也受了伤,好不容易把李珩带回来,李珩还闹脾气,“玩着玩着小命都完没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景轻声安抚道:“你别生气,宇文家估计也是忙成一团,朕要去看看,怎说咱们儿子也参与其中了。”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暗影也不知道那小子搞什么名堂,也没跟咱们说,哎,我去看看暗影的伤势。”
“好吧,”李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很快回来。”
“嗯。”
天微微亮,李景前脚刚离开,太师府大门又被拍响了。
护院开门,一个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在外面作揖,道:“我找白鹤。”
来人面容清俊,看似与白鹤一般年纪,却自称是白鹤的师兄。
白鹤啐他一口:“我才是师兄。”
“谁做师兄都一样。”此人只是笑笑,“这就是你在信中所说的中毒深睡之人?”
“不是他,”白鹤道,“他昨夜中毒,毒性是我信中所说之人的十倍。”
“那还能救?”此人嘴上这么说,但却给宇文复把脉,“你给他吊着命?”
“嗯。”
沉吟片刻,凤桐道:“照脉象看来,体内有药性与毒性在抗衡,他此前吃过什么?”
白鹤说了宇文复自制药丸一事。
“难怪,”凤桐看已经不省人事的宇文复,“这孩子是个天才,死了可惜了,不如回我药王谷。”
皱起眉头,白鹤道:“以他此等情况,能撑到药王谷么?”
凤桐笑道:“此前师父留给你的药丸吃了?”
“没有。”
“给他服下。”
“那不是……”
“你给他吃就是了,再吊命,撑到药王谷一切都好说。”
白鹤立刻把先师临终前给他的药丸喂宇文复服下。
打开门,白鹤对外面一直等候的宇文光、宇文峯、林霜云道:“我要带复儿回药王谷。”
林霜云:“我也去。”
“夫人……”
“你闭嘴,”林霜云霸气道,“没什么能阻止老娘!”
凤桐在里面幽幽说道:“这一去可能就是十年八年,做好准备。”
林霜云咬牙:“去!必须去!”
轰隆隆——
乌云密布,似是要下大雨了。
白鹤道:“那赶紧出发吧,不能再拖了。”
“我这就去收拾。”
林霜云正要转身,便听到贴身丫鬟跑过来说:“太师!老爷!夫人!大少爷醒了!!!”
脚步下意识地要迈出一步,林霜云却停下来,甩袖落泪,转过身去边走边道:“我回房收拾东西,很快。”
宇文恪被宇文复救醒了,可后者如今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天气说风就是雨的,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潮气四散。
马车里,林霜云掀开布帘,对撑伞的宇文峰说道:“照顾好恪儿!不然我回来绝对不放过你!”
“夫人!我会的!”宇文峯红了眼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林霜云又哭了,走得匆忙,连大儿子醒了也未能看一眼。
身边的宇文复脸色比此前稍微好一些,许是服下丹药的原因。
凤桐驾驶马车,车轮滚动,宇文峯小步紧追:“夫人!要按时吃饭!不要减肥!再胖我也要你!”
“滚蛋!”林霜云噗嗤一笑,抬袖抹泪,“照顾好公公!还有!你绝对不能娶小妾!”
宇文峯哭笑不得。
“不要再追了,回去吧。”林霜云道。
宇文峯这才慢慢停下脚步,下摆和鞋子都湿了。
一匹马在雨中疾驰!
“等一等!等一等!”
众人看过去,宇文光眯眼细看:“这不是……二殿下吗?”
李珩淋着雨浑身湿透也顾不得,纵马飞奔,要去追马车!
马车放慢速度,李珩危险地一蹬马鞍,飞身跳下马匹,落在马车后方凸出的边沿,抹去脸上的水,把一枚玉佩放在宇文复手上。“别忘了我,我等你回来,无论十年还是八年,一辈子我都等。”
“殿下!”在林霜云错愕,李珩跳下马车,站在雨中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出了城门,变成一个小点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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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婉转的鸟叫声,宇文复眼皮子动了动,微微张开眼睛。
想动,很吃力,全身没有力气,缓了好久,才勉强能撑起身子,双腿一软滚下床去!
宇文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双腿逐渐有了知觉,扶着床柱站起来,环顾四周:他这是在哪儿?
脚步蹒跚地扶着墙,看到一盆洗脸水,便双手捧水洗脸,洗完脸后宇文复看看自己的双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再低头看水中的倒影——
宇文复吓一跳!这是他么?怎、怎么……
站到门边,抬头看门框定,又用手比了比,是门矮了,还是他长高了?
门突然打开,林霜云一怔,看到宇文复愣愣地看她,手里的米粥“哐啷”打翻在地!
“娘……”宇文复开口说话,声音是哑的,他有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林霜云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娘……”宇文复轻拍她,“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臭小子!”林霜云喜极而泣,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你中毒昏睡了整整十二年!老娘也伺候了你整整十二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