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璃和初蕊微微躬身施礼道:“婢子见过二夫人、大小姐。”
二娘快步上来执了我的手说道:“婉儿,这些日子可吓坏我了!”说罢紧紧抱我入怀,似乎怕我会飞了似的。棠璃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忙介绍说:“四小姐不记得了?这是二夫人和大小姐。”
二娘松开臂膀,仍捉住我的右手不肯放开。我细细看去,眼前的中年妇人三十来岁,明目皓齿,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后面抿嘴站立的应该就是长姐裴娴了,她体形匀称圆润,眉眼如画,不说不笑也能微微看出脸上的两个梨涡。梳两个半犄角形发髻,只戴了一根百合花形状的羊脂玉簪,也穿着一件低胸月牙白短衫并石榴花蜀绣长裙,红色腰带系在腋下,长裙下隐约露出一对翘头绣鞋,雅致简洁又不失大家风范。
她道:“棠璃遣人来报,说是妹妹醒了。起初我还以为她们哄母亲开心,后来才知道是真的,现在看来,妹妹真的大好了。”棠璃吩咐初蕊搬来凳榻,又对二娘说道:“四小姐刚刚醒转,还不到两个时辰,老爷即已入宫,只怕不便通报。婢子自作主张,小姐的事暂未禀告老爷。”二娘点头道:“很是,还是你想的周到。婉儿既然醒了,只管好好照顾着,等老爷从宫中回来再禀告也不迟。”又说:“是否请过医官了?婉儿的病只怕要好生瞧一瞧。”棠璃回说:“医官已经看过了,说是已无大碍了。”二娘欣喜的说:“果真如此?真是老天庇佑!”
我心想,裴婉说不定已经死了,我只是借尸还魂的那个魂而已,这具尸真正的魂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但我只敢默念罢了,还是不敢说出来,毕竟所有人都以为裴婉吉人天相又活过来了,我要是贸贸然说出自己不是裴婉是21世纪穿越来的人,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鬼上身。
裴娴轻轻拉了一下二娘说:“母亲,你这样握着四妹妹的手,她怎么会舒服呢。”二娘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松开我,又尴尬道:“婉儿,我也是一时情切,莫要怪我。”我笑笑说:“不要紧,二娘也是关心我,我怎么会怪你呢。”
此言一出,二娘和裴娴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棠璃一边端上茶来,一边笑着说:“四小姐虽然忘了很多事,但自醒来以后,不单身体无恙,就连性子都已改了许多,刚才还命婢子准备膳食呢。”二娘惊奇说:“婉儿她,她自己说要用膳?”初蕊笑着端上茶来说:“可不是,四小姐还说想吃肉呢!”一直淡然处之的裴娴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说:“四妹想要吃肉?”
我见她们把自己吃饭这件事都如此津津乐道,只好继续装聋作哑。棠璃转到我背后,拿起两个鼓锤样的东西给我捶打肩膀:“四小姐自前年初便不再食肉,说是要升仙得道必先舍弃凡间烟火,今年更是一并连谷物蔬菜都不再食用,每日只吃极少的果子,老爷几次三番都劝不转,只得由着小姐。”初蕊半蹲在地上点起一柱檀香:“小姐身子孱弱,医官都说大半是因为吃的太少的缘故。今天小姐第一顿膳食虽然只是几份菜蔬,最难得是小姐有胃口。”
屋中间的麒麟四方熏炉青烟袅袅,我在心里暗叹一声,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么好的条件不知道享受,学什么道升什么仙,现在小命不保,真正“升仙。”了。
二娘说:“婉儿年幼,也不知是听什么人胡说这些升仙之道。”又转头问我:“你可还记得是什么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还有那丹药,究竟是谁给你的?”我哪里知道这些,忙摇头装糊涂。二娘叹气道:“必定是那人,她表面很好,实际心里恨不得婉儿死--”“母亲!”裴娴提高了声音:“母亲,妹妹初愈还需静养,不如我们先回去--母亲不是说还要为妹妹准备滋补的膳食吗?”二娘自知失言,苦笑道:“也是。我反倒忘了。”
裴娴扶她起身,两人又说一些安心静养的话,便匆匆离去。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问棠璃:“二娘说的那个人是谁?”棠璃微笑说:“四小姐听错了,二夫人并没说这话。”
“可是……”
“四小姐,二夫人只是来探望小姐,旁的什么都没说。”她顿一顿,又说:“前事莫提,对现时的小姐而言,才是最妥当的方法。”
我第一次见她紧绷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许,也不是那么简单和轻松。钟鸣鼎食之家,或许也有见不得人的阴狠卑鄙。盛世华章的背后,说不定也隐藏着不少鲜为人知的黑暗丑恶。
“婢子伺候小姐休息吧,老爷回来婢子再去通报。”初蕊怯怯的站在背后说。
我确实也觉得累了,虽然没走几步路,没说几句话,却仿佛把一生的光阴都付诸流水,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朝代的地方,成为陌生人的至亲,看刚才的样子生活中还有不少的暗涌,一向冲动的自己能否处理的好。还有,要怎么样才可以回去,如果回不去,我又该如何适应这里的生活?
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睡去。
半醒半梦之间,似乎听见婢女们窃窃私语,我摇摇晃晃起来,不见棠璃初蕊,只得自己到处闲逛。靖国府好大的排场,庭院楼阁巧夺天工,一草一木皆极尽妍丽。我在花间徜徉,看到一个美妇正和官宦打扮的中年男人私语,只听得她说什么“顽劣不驯……触怒龙颜……老爷切切三思……”那中年男人缄默不语。我无趣,又转去别的地方玩耍,在一处曲廊上,又看到裴婉。我看着她,也不觉得突兀别扭,似乎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从贴身小衣里取出一个香囊,左看右看,十分珍视。
我看不太清,只觉乏味,便转身回房。刚刚坐下,裴婉就歪歪扭扭走了进来,她面色赤红,喘气如雷,侍女们不敢靠近,她疯狂的挥开棠璃的手,又似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屋里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中年男人和美妇,二娘和长姐闻讯都赶了过来,好几个粗使丫头都按不住发狂的裴婉,最终由家将合力才将她制伏。裴婉被按倒在地,发髻散乱,钗环滚落,妆容尽毁,活像痴颠疯妇。她大力挣扎着嘶叫哭喊,言词不清,声音粗噶,我看到这种惨状,浑身战栗,地上垂死的人仿佛是自己,那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满腹的冤屈如此强烈,再没有什么比“感同身受。”这四个字来的贴切!
裴婉突然将头高高扬起,脖颈处青筋毕现,正正面对着我,她清秀的容颜此刻扭曲的鬼般可怖,她用尽全力扭动身体,分明有话要说,美妇却在此刻幽幽叹息:“天意如此,对老爷何尝不是幸事……”言罢挽起中年男人离去。裴婉脱力昏倒,二娘哭的声音嘶哑,长姐也唏嘘不已。
树倒猢狲散,墙推众人倒,家将侍婢一一离去,只有棠璃和初蕊奋力将裴婉抬上床。我见一切安静下来,又惊又怕的走至床边,裴婉突又睁开双眼,眼里血丝遍布,狰狞异常。她快如闪电般抓住我的胳膊,我禁不住一声尖叫……
“小姐醒醒,小姐?”
我被棠璃摇醒,睁开双眼,原来是个噩梦。我坐起,只觉浑身冰凉,没曾想梦中冷汗淋漓浸透了衣裳,两片嘴唇上下粘连,喉头竟似火烧。
初蕊唤粗使丫头打水以供沐浴,棠璃倒茶过来说:“小姐怕是魇住了,喝杯茶压压惊。”我抿茶,惊魂未定。
回味刚才的梦境,有条有理,连续贯通,美妇和中年男人的对话虽然不明白是何意,但她一定与裴婉有关,还有那小香囊,或者里面装的就是致命丹药?这一切都不像是简单的梦,反而像是裴婉魂灵给我的最后明示和预警。
莫非……莫非裴婉重病丧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见不得人的阴谋?是蓄谋已久的一个圈套?裴婉发狂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她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为什么她一介女流会痴迷修道?又听信了谁的话开始辟谷甚至以身试药?这一切像座大山般倾轧在我身上,我并不想占据裴婉的身体,却凭空要承受这个事件带来的后果。自己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但裴婉的惨状,托梦时诡异的收梢,似乎又无法置身事外。
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这个谜题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