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教

没有隔着雨束,头顶的灯光投往四周。

先前隔着车水马龙朦胧的那一眼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男人坐在沙发里,一腿微曲一腿伸直,隐约看得出身材清瘦挺拔。许是因为她的话,抬眸看向她。

也将那张脸落入了光里。

唇角微弯,眼睛是漂亮多情的桃花眼,望过来的眼神矜贵冷淡。眼睑抬起的那一瞬却仿佛带着勾人魂魄的勾子,掩在金丝细框眼镜后,少了几分暧昧缱绻,多了几分清隽斯文。

她上前两步,期待地,惊喜地问:“你记不记得我?”

场面静止住。

车明了含着窃喜,眨眼看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嗤。”

“……”车明了看向车祁。“?”

车祁冷笑完,把她一拽拽得退了两步。

“你谁啊人就要记得你。”他站起身,挡在车明了和那人之间。“看见人就说认识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车明了:“……”

她没理他,继续探长脖子期待地望向那个人。

车祁:“你脖子疼?”

车祁:“要是脖子疼我带你去医院。”

连连被车祁打断,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还被嘲笑了一通,车明了不耐烦地瞪向车祁。

她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出现在自己家,却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你之前还朝我看过来了。”

她走过去,试图用距离来拉近自己和他的关系。“就放学的时候啊,你记不记得?”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车祁哂笑了声。“你是天仙?人看你一眼就要记住你?”

车明了的目光从傅西津身上移向车祁,话又被打断,她被彻底惹怒。“你上次撞见一狗不也说狗认识你!”

车祁:“那狗本来就认识我。”

车明了冷脸:“那他也记得我!”

“哼,”车祁重新坐下,一副大少爷坐姿,扭头朝傅西津抬颚凉凉道。“那你问他,他到底记不记得你?”

“他记得我!”车明了瞪了车祁一眼,又抬头朝傅西津望过去,信誓旦旦道。“当时我站在南中的门口,你在街对面,穿着花衬衫,还和人说说笑笑,开着跑车。”

听到这话,傅西津置身事外的动作顿住,惊讶地朝车明了望过去一眼。

在他打量车明了的这一瞬。

车祁冷笑了声。“你别和她扯了。”他简洁明了地开口。“傅西津,爷爷新收的学生,你和车仔面的新家教。”

闻言,车明了没顾上再争辩。

她微张着唇,呆滞地看向傅西津。

男人依旧是那个坐姿,似乎没想到话题的主角会这么快变成自己,听见车祁的话,再次掀眸朝车明了看过来。

眼睑上掀,缓缓的,像是被放了慢动作,看谁都深情,又觉着清清冷冷的。

这是?

她的新家教?

盯着傅西津看了两秒,她突地呵一声,挑眉看向车祁。“不是你朋友?”

不等车祁说话,她嘁了一句,语气不屑。“搞得好像你和我老师很熟一样,还不一样不认识,怎么见谁都和认识一样,你天仙啊?”

车祁:“……”

车明了一口一个我老师。

车祁懒得管她,丢下一句“书房在那”之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书房是由几扇推拉门隔开的大隔间,家里每个人占一个隔间。

房间门敞开着。

车明了瞅见车祁离开的背影,重重朝他哼了声,故意拉长调子阴阳怪气喊:“老师——”

见不着人了,她悠哉游哉边吹着口哨边回头,看见傅西津,她走上前反手一撑坐上书桌,转脸就眉开眼笑地朝傅西津眨眼。“老师,你长得真好看。”

傅西津挑眉朝她看过去。

车明了毫无闪躲,直直对上他目光。

两人对视几秒,车明了歪了歪头,想从镜片侧面看清他的眼。

没成功。

傅西津看了两眼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收回目光,弯唇应了句谢谢。

语气客套礼貌。

他直入正题,声线冷淡疏离。“我给你和你弟弟准备了一套全科的试卷,今天是星期五,以后每周星期天上课。今天和明天你们俩先把卷子写了,方便我对你们俩的水平有一个基础的认识。”

说完,他朝她掀眸看过去,眼神询问可以吗。

车明了没应。

她直勾勾地瞧着傅西津。

先前隔着雨幕的那一眼,男人显得神秘、放荡、恣意随性。

可如今近在咫尺地看着,车明了又觉得这男人斯文禁欲,浑身那副和你隔着距离的模样该死的勾人。

他的声音和车明了见到他第一眼想象中的嗓音不太一样。声线有点低,像是被刻意压低的,沉沉的,有些温柔。

礼貌、挺斯文、也挺像个正经人。

怎么也没法和先前在校门口的那个人联系到一块。

她想起之前被车祁打断的话,坐在桌上晃着腿又问起来。“老师,五点的时候,你没去过南中门口那条街吗?穿着一件暗紫色的花衬衫。”

脸上没戴眼镜,手腕没有佛珠,穿着花衬衫。整个人携着散漫的笑,和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在磅礴大雨下,开着跑车一轰而过。

骚里骚气,恣意放荡,和现在的他有点不一样。

她抬头看他,等他回答。

傅西津抬眸望她一眼。

所有的一切都被遮掩在金丝眼镜之后。

车明了却莫名想到《元气少女缘结神》里巴卫躺在妖怪妓院里,衣服松垮喝着酒看向闯进来的奈奈生那一眼。

慵懒又迷人。

她短暂地心悸一秒。

“你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不是我几点钟去过哪,穿过什么衣服。”傅西津低头边拿试卷边说,最后将试卷朝车明了推过去。“你要学会把时间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男人嗓音很冷淡,傅西津看向她,是那种看不听话的晚辈的眼神:“车老师很关心你的学习。我在来之前,看过你和你弟弟的中考成绩和高中入学成绩。你的成绩……”

成绩、成绩、成绩……

声线轻淡,轻飘飘地将车明了所有的浮想联翩彻底打碎。

她往后撑,吊儿郎当坐在桌子上。“老师,你是不是想说我成绩很差?”不等傅西津回答,她耸了下肩。“那也没办法咯,我成绩就这样。”

傅西津微挑起眉。“那你更应该努力学习把成绩提上去。”

车明了点头,没再叽叽喳喳地讲话。

她原本以为,一个男人,会穿花衬衫,开跑车,和朋友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怎么也该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可好像,并不是。

她从桌上跳下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一边翻看卷子一边吊儿郎当转笔。

旁边的傅西津在说补习的安排。

嗓音淡淡的,时不时问一句车明了的想法,倒是没有那种老师身上带着的审视和独断。

傅西津低头翻看试卷:“那以后就每个礼拜的星期天补习。”

她嗯嗯啊啊几句,听得烦了,坚持不下去,她开始没话找话:“老师,你去过酒吧吗?”问出来,车明了自己先来了兴致。

她转着笔,装模作样是行家。“就那种卖酒蹦迪乱七八糟跳舞的地方。”

傅西津的动作微顿。

他朝人看过去。

瞧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副一本正经自以为装得很好其实漏洞百出的模样,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微微勾起唇,停了手里的动作,扬眉。“你去过?”

车明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反问。

本来就是闲得无聊没事找事说点话,等着他又给她讲一堆大道理。

结果反而令人意外起来。

兴致再一次被勾上来。

她仰起头就要说“当然去过”。

傅西津的声音先在房间里响起。他说话的动作慢条斯理,字正圆腔。“我没去过。”

车明了蠢蠢欲动刚冒出头的欲望重新被一棒子梆缒猝不及防砸回去。

她难以理解地朝傅西津望过去。

傅西津停下手里的动作,先前那副隐含着点笑意的模样只剩下矜贵疏离。他侧眸朝她看过去,一副闲适的为人师表模样。“未满十八岁不可以去这些场所,你还是个高中生,不适合去这些场所。”

“……”

车明了撇了撇嘴,无语地耸了下肩。

房间再次安静下去。

傅西津在说英语卷子先不要写听力,等周日他再统一给他们放。

车明了左翻翻又看看,没事找事,眼睫也没抬地又开始插科打诨:“老师,那你打过架,逃过课,喝过酒,谈过早恋,念过检讨吗?”

似是看明白了车明了闲聊到底的念头,傅西津收回翻书的手,彻底没了应付的心思。“没打过,也没逃过课,不喝酒,没早恋过,也没念过检讨。”

将她的话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车明了皱起眉。

傅西津像是看不懂她的失望似的,继续好为人师:“你说的这些,都不应该是一个高中生应该做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等考上大学以后再去。以你现在的成绩,发挥得好,勉强能考上一个一本。万一没发挥好,你可能就……”

“就只能读二本或者出国读个野鸡大学嘛。”车明了凉凉接过他的话,无所谓道。“我都知道咯。”

她随手翻了翻试卷。

原先对眼前这个人所有的好奇在接连的这几句话下消失殆尽。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一个正经又死板的书、呆、子。

两人商量完家教具体细节,傅西津起身离开。

车明了送他出门口,走到院子里,她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浑身像没骨头似地站得懒懒散散。“老师再见。”

说完,她往回走。

大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傅西津抬手脱了西装,朝小区门口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隔老远就传来沈舟不管不顾的叫喊声:“傅总——”

傅西津抬眸,就看到沈舟探出车窗满脸调侃的脸。

沈舟招手:“傅总,劳驾多走两步喂。”

傅西津唇角携起笑,他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直接扔过去,嗤笑。“傅你妈。”

“我负谁也不敢负你妈啊。”沈舟大咧咧拿开盖住自己头的衣服,瞅见傅西津的西装,哟吼一声。“你今个穿的这是什么啊?昂子今天夜店新开张,你穿得跟死了儿子一样。”

傅西津走近的步子一顿,抬手摘了眼镜,解开衬衫上面三粒扣子,扒了手上佛珠,挽起一截袖子。然后伸手将头发乱抓一通,从兜里扒拉出根烟往嘴里一叼,扬眉嗤了一句。

“行了吧?儿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