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陈林率兵将乱军逼退五里时,已经是傍晚,江面映着?灼艳一层红霞,远山连绵不绝,艳色绵延至天边,水天一色。

跟这群乱匪耗了三天终于占了一回绝对优势,将之逼退五里,接下来压力减弱,足可以分调精兵出?去搜寻大皇子一行,终于——

忍不住攥紧缰绳,正准备发号施令,身后大营方向猛然发生骚动,五百精骑列队而出?,在暮色遮掩下飞快集结。

陈林眼皮跳了跳,咬牙:“杨子仪!早说过了你胳膊有伤留在这儿守着?大营,我领人出?去搜寻,我已经在荥阳开始布下探子,一路都安排好了,一旦出?动精骑相?信不日就能回来,你——”

杨子仪脸色苍白且难看,一只胳膊还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握着?缰绳的手却?没有丝毫想要放松的迹象:“王爷在济明?府出?事了,下令急调五百精骑过去,你让开!”

“有什么事能比找回官银更为重要?”陈林手上微微一紧,却?并不肯退让。

“陈林!”杨子仪声音不高,眼里却?没什么温度,“陛下派遣你我跟随王爷出?京办差,那就没什么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更何况——”

杨子仪眼中精光一凝:“青州这潭泥水里走失的当真只有官银?两个月前齐侍郎丢失的两千担粮草,一个月前被乱匪劫道的赈济粮食和药材,哪一桩不透着?古怪?——我现在没功夫跟你理论?,让开!”

“你胳膊有伤,我去。”既然已经拦不住了,那至少自己?也不能太?过被动,自己?去至少能知道局势到底如何,纵然有成王压着?也不至于对有些事都一无所?知。

然而杨子仪不为所?动,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萧凉的长风里宛如铁铸:“我叫你,让开!”

陈林攥着?缰绳没动,于是眼睁睁的看着?杨子仪策马奔腾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的,从他斜侧边万分惊险而过。

僵在原地的陈林:“……”

——被溅了一身泥浆子。

“陈、陈将军?”剩下的将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御林军已经抽调了五百精骑出?去,再调人乱军必定会趁势反扑,大营不能没人坐镇,自己?根本脱不开身,成王在济明?府出?事急调兵马,如果他所?料不错,应该是全南那里出?了什么纰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这回万一被成王殿下捉住什么把?柄,风口浪尖的关头?,该怎么向殿下交代——

陈林脸色难看至极,驻足看着?杨子仪领兵快速远去的背影,踌躇不前,直至外?出?探听的心腹赶回来,压低声音悄声回禀:“粮仓暴露,全南兜不住了,殿下亲自过来,现已到了荥阳,不日便可到达济明?府,殿下的意思是,将军务必去见殿下一面……”

陈林一惊,却?不知是喜是忧:“殿下亲自过来呢?”

杨子仪率军赶到时,李云深还未穿上甲胄,只着?一件单衣坐在榻边,外?袍搭在谢公子身上,面无表情,甚至在听见杨子仪推门进来连声也没出?。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让人觉得害怕,李云深一向是率性性子,做事向来洒脱随性,平日里即便是在战场上他一般也是笑骂居多,少有这样安静如鸡的时候。

上回看见老大这么沉凝的脸色似乎还是一年前,蛮子屠尽边关一个与世无争的村落,老大崩着?脸率两千亲兵一路杀入匈奴王庭,拼着?一枪贯穿胸肺的代价硬是将当时领兵的匈奴将领诛杀。

“老大,”杨子仪悄然收敛懒散,“谢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问的小心,不必想也知道这会儿老大处于什么状态。

李云深没答话,他揽着?谢青吾,右手放在那人胸口,掌心下的跳动显得虚弱而缓慢,他这一生见证过无数死亡,甚至于自己?都死过一次,但?没有任何一次让他觉得如此畏惧。

他用下巴蹭了蹭怀里人发顶,声音有些闷闷的,“说好今天醒过来的,谢公子,你说话不算话。”

“我平生最恨食言之人,谢公子,你就不怕我生气?我生气了就不要你了。”

杨子仪站在一旁不敢开口,老大身上的杀气已经重到了根本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此刻对着?谢公子还能温言软语,保不定等?会儿就大开杀戒了,这时候的老大,惹不起。

谢青吾的额头?还有些烫手,榻边随时放着?一盆热水,李云深最后给人敷了额头?,又给人细细掖好了被角,刚想起身便被人拽了一截袖子。

李云深心揪了一下。

谢青吾明?显睡的很不安稳,拽着?他袖子的手因用力而显得越发苍白,半个身子都在无意识的微微颤抖。

——这样无声的眷恋和挽留让李云深心里莫名破了一道口子,他有一瞬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这个人了。

——但?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回头?轻着?动作?将整件外?袍剥下来放在榻边,看着?谢青吾不知真相?的攥紧终于没忍住隔着?厚厚一层棉被将人狠狠抱进怀里。

声音莫名便有些哑意:“等?我回来。”

杨子仪一路跟着?李云深沉默着?走出?客栈,城中一片肃杀,无辜百姓瑟缩着?看着?突然闯入城中的大批兵马,一时静极。

“全南呢?”

“刚刚去衙门搜过了,已经人去楼空,府上几乎没人,说是家眷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尽数迁往南方,家中物什也处理的极干净,看着?完全不像久居之所?。”

李云深早有预料,只是还是难免咬牙,顿了顿,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客栈:“留一对人在这儿守着?照看谢公子,若有贼人想接近格杀勿论?。其?余人随本王出?城。”

五百精骑在破败的城池中疾驰飞奔,掀起一片泥泞的尘垢,长风萧冷,领兵的男子面沉如水,杀气沉凝。

云来客栈一直未曾开放的二楼某一个客房里,身份尊贵的客人站在窗边,嘴角泛起一个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风大,开着?窗子做什么?”掩好的房门突兀被人被推开,小二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进来,而后弯着?腰退下。

窗边的清俊的男子裹着?厚实的披风,听见声音笑意又添了些,却?没有回头?:“一直嬉皮笑脸的三皇兄难得露出?这样肃杀的一面,也是件稀罕事儿,不得好好好看看?”

半晌,不知是否叹息:“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三殿下这回,应该是动了真心了。”身后的人伸手把?窗子掩好,窗外?马蹄声已经远去,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了。

“刚刚路过时从窗边缝隙里瞅了谢二公子一眼,病的着?实不轻——药性是不是过重了?”皱了皱眉,难免忧虑:“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依云深那个性子,只怕会不死不休。”

“药不下的重些怕也见不着?三皇兄这般模样了,我有分寸,这世上,怕是无人比我更清楚药性轻重了——毕竟,我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云安——”身后的人似有不忍。

“再说,此时谢二公子也是应允的,我不过成人之美罢了。”李云安清俊的眉眼舒展了些许,有些好笑,“三皇兄也真是木头?过头?了,还要媳妇劳心劳力的给他安排,已经派人出?去引全南暴露位置,接下来,便看三皇兄的能耐了。”

说完停了片刻才转过身去,伸手去抚平身后人眉眼间深壑,有一丝心疼:“皇兄,你瘦了。”

要一路避开皇城耳目东躲西藏到达青州着?实不易,皇帝下旨命他在清心观好生修习,实际上就是幽禁,不愿他与外?界有所?往来,此番不管不顾跑到青州万一被人抓到把?柄那就是抗旨不遵,是大罪。

“云安,你不该掺和到此事中来的,”李云鸿眼里有痛惜,他的憔悴是明?显的,眼下乌青一身风尘,衣袖间的泥浆甚至都还未干透。

奔袭千里到达此处,前路却?还是一片扑朔迷离,他的事是无法触及的禁忌,皇帝这回竟然已经命成王来青州并且点明?不可姑息,他就知道他终于到了要被舍弃的最后关头?,或者,皇帝已经属意成王为储君,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累旁人,尤其?是云安。

“为什么一定要过来?好好呆在封地之中,趟进这趟浑水里就走不开了,云深奉旨出?京不得不趟这趟浑水,四?弟在青州好不容易打下根基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放手,我、我——我是没有办法必须趟进来,可你不同——你实在不该掺和进来。”

“可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李云安近乎叹息的拥抱眼前的人,“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我绝不可能放任你不管。”

“殿下——”被拥抱的人哽了哽,声音突然颤抖:“牧之不值当你这样——”

“嘘!”李云安用苍白的嘴唇堵住他剩下的话:“你叫我什么?”

“云安、云安……”

“嗯,我在。”

我在的,无论?你是谁,前路怎样,我都在的,就像许多年前那个生死攸关的雨夜,哪怕所?有人都丢下了我们,我们也还有彼此,除非生死,没有人能将我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