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支山山口。
两匹骏马并排而立,遥遥望着已经血流成河的?山谷。
“看来胜负已分,乱匪已经全部?伏诛了,现在,就是杨子仪与陈林的?恩怨了,“清俊消瘦的?青年?微微皱眉,“以东宫暗卫的?狠绝,他本是应该杀了陈林的?,但凡对三哥有半分威胁之人,他都不?应该放过,但他失手?了……”
“东宫暗卫……”身着深色衣袍的?青年?站在前面一些的?地方,熟练的?为病弱的?人挡着山间萧冷的?寒风,闻言停了停,“我毕竟不?是皇室之人,只隐隐听过些传说?——云安,你,身边似乎也有两个?”
“是啊,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的?东宫暗卫,咳咳,”李云安病态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些彻骨的?嘲讽,“不?过是些廉价的?补偿罢了,父皇他,果然一开始看重?的?就是三哥。”
“真正的?东宫暗卫分为两拨人,一方在明,一方在暗,他们的?编制哪怕是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这是每一代帝王为他的?太子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若我所料不?错,这一代东宫暗卫,暗处的?将来应该会交由杨子仪统领,而明处的?,则是陈林。”
李云鸿不?禁有一瞬错愕。
“不?过,可惜的?是,父皇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把三哥保护的?太好了,他甚至宠着四弟让四弟做了我们兄弟之间的?那个活靶子,而陈林,他太着急了,急着为自己?选定?了一个主子,但天威难测,这大概就是妄图揣度圣意的?下场。”
“父皇……”李云鸿微微晃神,继而不?禁苦笑,“这就是天家啊——陛下没有告诉过陈林他属意之人是谁吗?就任由陈林这样一错再错?甚至于对三殿下动手??”
“自从三哥当年?那一回?差点丧命之后,父皇对三哥的?保护已经到了你我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哪怕是淑贵妃都不?知道父皇的?心思,陈林又怎会知道?若不?是今日杨子仪说?出来,谁又能真正猜透父皇的?心思?毕竟,他从三哥一出生起就从未表现过对三哥的?宠爱……”
说?完这话?他自己?倒忍不?住先苦笑了,是啊,父皇从未表现过对李云深的?宠爱却是他心中内定?的?太子,而他们这些受宠的?皇子,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不?过是远走他俯首称臣的?命,帝王之心,果真难测。
“每一代的?东宫暗卫都是相辅相成,暗处的?隐藏在皇权的?阴影下杀人夺命,明处的?则为帝王剑指四方,东宫暗卫自相残杀这恐怕还是开国以来第一例,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现在陈林已经知道圣意,若是——”
李云安知道李云鸿想说?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能了,陈林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夺嫡已经选定?了阵营,又怎么还有脱身的?道理?他身后,还有偌大的?陈氏,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退路,再者,就算现在他投诚,三哥也绝不?会答应了,龙有逆鳞,触之者怒,谢公子就是三哥不?可碰触的?那一块,即便,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李云安遥遥看向远处尸横遍野的?山谷,陈林刚刚将杨子仪的?刀从胸口拔/出来,此刻脸色灰白的?捂着心口,汩汩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哪怕不?是心脏,被人这样一刀贯穿胸口若是处理不?好,那也是足以致命的?伤势。
“杨子仪还是没能没能杀了陈林,”李云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遗憾,他对陈林的?观感算不?上好,这样的?人物能死了自然最好,“东宫暗卫没有退路,杨子仪第一回?没能杀了陈林,怕是,再也下不?了手?了,而此刻三哥必定?也已经出事,杨子仪只有——”
山谷之中,杨子仪的?刀已经重?新举起,在昏暗的?天色下闪过尚带血色的?微光——
东宫出事,护佑不?周,唯有,以死谢罪。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其实,还会有旁的?可能。”李云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道,“如果,杨子仪选择彻底背叛三殿下,他就能活下来。”
“如此,”李云安眼中有些许的?惊悸,半晌,摇了摇头,“若是这样,父皇会彻底血洗东宫暗卫,不?仅如此,朝堂也会动荡不?安。”
现在,就看杨子仪怎样选了,到底是为李云深殉葬,还是为了陈林活下来,只能他自己?选。
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有人翻身下马,禀道:“回?殿下,已经将安支山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周大人,也没有任何囚车经过的?迹象。”
李云鸿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座下的?马轻轻掀了掀蹄子,而后掌心墓蓦地便是一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莫怕,既然找不?到那便顺了谢青吾的?心思吧,这时候去应该还没有出事,救下谢青吾便能知道伯父的?下落了。”李云安安抚的?将他攥紧的?掌心掰开些许。
“别去,”李云鸿忽然反手?扣住身边人细弱的?手?腕,咽喉微微滚动,“我自己?去,你现在不?能有所动作,你该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去,不?能为了我——”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李云安不?能为了他白白错失良机,这样大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可是,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这样处心积虑?”李云安的?目光很安静,堪称温柔的?看着眼前的?人。
“别去!”青年?的?声音突然微微颤抖,“只要不?救下谢青吾,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找,把整个青州翻过来找!”
“云安,我已经连累了你这么多年?,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一个人去,你不?能去!”但如果没有李云安的?势力?,凭他自己?,就是去找死。,
“别去……”他说?的?这样坚决,哪怕他的?手?已经抖的?如同筛子。
……
“谢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云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难道谢公子这么快就对皇兄心灰意冷了?”
“心灰意冷……”谢青吾默默跟着念了一声,无奈的?笑了笑,“我倒是想对他心灰意冷,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还是没能放下,大约,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他了吧。”
“殿下当真以为我会不?做任何防范便让王爷去战场吗?从前在宫中我没有护着他的?能力?,可现在不?同了,”谢青吾稍稍抬眼,“殿下怕不?是忘了,我身后,还有郑氏。”
青州郑氏,一直未曾掺和进这趟浑水里?,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们会作壁上观,直至最后争斗出结果再出来归顺,然而——
李云霁微微一愣,而后脸色刷地难看起来,他并不?知道谢青吾与郑氏还有联系,郑楠出嫁多年?,他原以为早已跟远在千里?之外的?郑氏脱离,却未曾想到——
“谢公子便当真这般喜欢皇兄?以至于宁可陷自己?于险境之中?你手?中有郑氏却不?用来护你自己?,以你的?聪明,不?可能料想不?到这一趟你出事的?可能比皇兄大的?多,仅仅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全部?派去保护皇兄!”
——便因为他这一点防患于未然,自己?生生错失良机,几乎倾尽所有却还是没能取了李云深的?性命。
“可我,”谢公子微微掀起嘴角,“毕竟是赌对的?。”
李云深不?会出事,他赌对了,便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的?。
李云霁怒极反笑,“是啊,皇兄没事,可谢公子你毕竟还是落在了本王手?上,不?知道皇兄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成了我的?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李云深活就算下来又如何?自己?赢了谢青吾便算不?得输!
谢青吾不?着痕迹的?往山口的?方向看去,按时间算李云安和李云鸿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他们一向藏的?不?错,李云霁已经手?段尽出,再没有可能派人拦截他们,所以,到这时候还没有来,怕是,不?会来了。
好一个李云鸿,当真是——
他还是失算了,但他不?能交代在这里?,他不?能!他还没能听见李云深要他说?给他听的?话?,李云深还没有记起他来,他不?能落到李云霁手?里?。
李云深叫他等他回?来,他不?能失信于他。
“那四殿下不?妨自己?来试试!”谢青吾一声冷笑,而后蓦地转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跨上马背,握紧缰绳横冲直撞向山林深处狂奔而去。
李云霁原本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亲自过来其实是存了好生戏弄的?心思,他喜欢看困兽垂死挣扎的?模样,李云深在边关实在过于危险,所以他选择来看谢青吾,看谢青吾知道李云深中计的?绝望挣扎无能为力?。
他早就知道谢青吾是什么豆腐渣身子,因此过来将护着他御林军解决之后便并没有太过防范,却未曾想到谢青吾竟然会这样不?管不?顾,要知道,他腰上还带着伤,根本不?能骑马。
上马的?瞬间谢青吾便感觉到一阵撕裂心肺般的?剧痛,腰间的?伤口已经裂开,温热的?鲜血随着颠簸流淌越发厉害,他刚刚大病初愈,身子根本受不?得这样的?罪。
耳边传来李云霁暴怒之下的?怒吼:“给本王追!”
果然,不?准备放过他。
曾经身子没这么差的?时候也学过两年?骑射,但一直学的?糟糕透顶,他于这一道上向来是没有什么天赋的?,幸好,当初李云深瞧不?上他的?骑术,曾经手?把手?的?教过他,只因为教的?人是他,自己?才学的?颇为用心,现在倒是要好好感谢李云深了。
至少,不?会这么快落入李云霁手?里?。
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他对疼痛的?知觉都已经快要被磨灭,抓着缰绳的?手?剧烈颤抖着,安支山距济明城整整五百里?,以他现在的?状况怕是根本走不?到城中就得倒下,除了李云鸿和李云安他手?里?确实没有可以再用之人,不?,他再撑片刻,李云鸿不?可能不?来的?,绝不?可能。
身后传来箭矢撕裂长风的?尖锐之声,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躲避了,只能猛地攥紧缰绳以期令马改道以躲开箭矢,然而——
“悬崖!”
听见身后的?惊呼声时已经晚了,身下的?良驹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而他因为被马匹甩出去的?惯性再次撕裂伤口,这一次,温热的?鲜血甚至洒到了他的?脸上。
撕裂躯干的?疼痛使他几乎在瞬间失去知觉,而后飞速下坠的?瞬间仿佛出现幻觉一般,听见了李云深撕心裂肺的?声音。
“谢青吾!”
而后在山涧凛冽的?寒风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大约是幻觉了,他感觉得到下坠时的?失重?感,却也感觉得到身边熟悉的?温度。
还好,至少死的?时候不?会觉得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