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李云深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清晨,清早的曦光透过窗棂稀稀落落的落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刺的他眼睛有?一瞬刺痛。

等了?许久眼睛渐渐适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李云深刚想抬手遮住眼帘,而后发现?手臂上?并不属于自己的重量,他这才发现?自己床边还趴着个人?。

轻缓的呼吸拂过手背,那人?的侧脸在一片朦胧晨曦里看?的并不分明,只能隐约看?得?出轮廓线条,下巴消瘦,脸颊苍白,即使在睡梦之中也皱着眉——不知到底是藏着多少的心事。

他从前一直以为谢青吾是纤弱的,世家贵公子,体弱多病,看?着就像是块一摔即碎的玉,多用一分力气都是怕的——至少在他面前,谢青吾一直如此。

可是,他其实一直忽略了?很多。

谢青吾从来就不是他眼中那样?温和脆弱,这个人?,狠辣起来不输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谢青吾就是一匹狼,一匹始终藏在暗中,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狼。

——他从来不喜欢心机过重的人?。

“王爷醒了??”军医端着药进来,看?见他的瞬间不由有?些讶异。

“嗯。”李云深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谢青吾睡着的时候看?着确实是温和无害的,甚至少见的有?些不安的成分,哪怕是睡着了?,也还抓着他衣袖的一角不肯放开。

“谢公子在榻边守了?整整两天了?,今天早上?见王爷退了?烧才放心下来,本来说是想等您醒的,大约是累极了?才睡着的。”

李云深又应了?一声,半晌,突然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榻边的人?眼下的乌青,指尖刚刚碰上?眼帘谢青吾眼睫就是一颤,不一会儿就彻底睁开了?眼。

李云深没?有?收回?手,在他眼下停了?片刻,摩挲了?一下:“多久没?睡了??”

谢青吾刚刚从睡梦中醒来,闻言怔了?一下,颇有?些依恋的在他的触碰下闭了?闭眼:“刚刚才睡过。”

“嗯,那就再睡一会儿。”李云深应了?一声,将?手指覆上?他眼帘,“早上?冷,怎么也不搭件衣裳?”

问完却没?有?等谢青吾说话,自己往床榻里侧挪了?些位置,匀出了?一半被子出来,“上?来。”

窗外晨昏交叠,模糊不清,谢青吾恍惚了?一阵,依顺着李云深的力道侧卧到榻上?,李云深的手还覆在他眼上?,掌心温热而熟悉,他模糊中觉得?,好?像一切还没?有?改变。

多年前,他因为二殿下的死而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的时候,殿下也是这样?哄着他的……

李云深看?着谢青吾,觉得?可能自己和他始终不在同一个记忆里,谢青吾对他的执念来自年少,可是对于自己,那始终只是一片空白,他们之间,隔着的始终是漫长的不可逾越的距离。

谢青吾现?在愿意为着他带着这样?一副温和的面具,若是有?朝一日他彻底撕下这张面具,那时的谢青吾又会是怎样??

谢青吾大概是累极了?,这一觉足足睡到暮色苍茫时分才悠悠转醒,李云深在榻边擦拭着自己的刀,不知在想些什么。

“醒了??饿了?没?有??我?让人?准备饭菜。”

“还好?,倒是不怎么饿。”谢青吾撑着头靠在榻边看?着他,“王爷身上?的伤还疼吗?”

“除了?腿伤走?路不方便外就没?什么了?,都是些皮外伤,不是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

问完似乎突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李云深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皇兄去哪儿了??我?方才出去看?了?看?,没?见到人?,还有?周福林的尸身——”

“大殿下前日就已经将?周大人?的尸身火化,昨天孤身出发回?皇城了?,他说,他将?周大人?的骨灰带回?去与?周夫人?合葬,纵使周大人?生?前有?再大的罪孽,如今人?死如灯灭,还是希望能入土为安,请王爷给个方便。”

李云深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可是如今周福林一死,青州贪墨的官银粮草又该去哪儿寻?”

“其实,那些银子已经不在青州了?,周牧之被陛下选中幽/禁十余年,周大人?这些年横征暴敛聚集钱财,其实不过是想给周牧之留下些什么,以后能有?底气摆脱束缚,那些银子早便已经全部运回?了?皇城交到了?周牧之手里,周公子昨天用五万官银换周大人?骨灰入土为安,王爷当时还在昏迷,青吾便自作主张答应了?,银子应该不日便可运来。”

“那六弟呢?怎么没?跟着跟着皇兄一起回?去?”刚刚看?见大夫还在煎药,他还以为是给自己的,看?着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幸好?是给李云安的。

“六殿下前天在崖下吹了?风,染上?了?风寒,最近怕是都动不了?了?,因此留下修养几?天,而且,”谢青吾停了?停,垂下眼帘,“周大人?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周公子的把柄自尽,周公子现?在怕是想自己好?好?静静。”

“舅舅和杨将?军已经把安支山一带彻底围住,目前已经在压缩包围,这两日陆陆续续已经将?四殿下的亲卫以及追随陈林的御林军清理干净——王爷准备怎么做?”

李云深听到这里才稍稍愣住,半晌,突然回?头看?了?谢青吾一眼:“谢公子觉得?呢?”

谢青吾呼吸微微一停,突然有?种莫名?的直觉——李云深是在试探他。

说不出为什么,但确实是在试探,他仔细回?想自己和李云霁少有?的交集,却并没?有?挖出值得?李云深忌惮的事,或者说,是他最近显露太过,让李云深觉得?危险?

他一时之间觉得?拿不准,于是开口的时候带着斟酌:“那就要看?王爷怎么想了?。”

如果是他,必然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但李云深就算与?李云霁有?嫌隙在,当初也是一同在淑贵妃膝下长大,情义一直不同寻常,若是李云深心软——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了?谢青吾翻涌的思?绪,将?士急急在庭院前下马,喘着粗气道:“王爷,四殿下趁着夜色突围了?!”

李云深猛的抬头看?向不远处在夜色中连绵不绝的山峦:“哪个方向?”

“属下不知,郑将?军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趁这个时候突围,而且人?数并不少,好?像前两日的人?手损失都是佯装出来的,人?数太多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云霁的亲兵最多不过五百人?,御林军肯顽固不化追随陈林更是少之又少,他们本来就是听命于天子,充其量就是千余人?,郑氏和杨子仪加起来清理三天,怎么可能还有?人??”

领兵多年的直觉让李云深瞬间觉得?不安,“本王亲自去看?看?。”

“王爷,你腿上?还有?伤——”谢青吾实在忍不住皱眉,刚刚醒过来多久,身上?的伤还没?有?养好?,转眼又要出去。

“没?事,”李云深在侍卫的搀扶下颇有?些吃力的爬上?马背,他腿上?还绑着木片,动作不甚方便,攥住缰绳时疼的悄悄吸了?一口凉气:“谢公子你留下看?顾好?六弟,我?总觉得?不对劲,还是去看?看?的放心。”

谢青吾自知是拦不住了?,只能叮嘱道:“王爷小心。”

而后对等在一旁的侍卫冷冷道:“若是王爷出了?任何差池,拿你们是问。”

过来的是有?大半是郑氏的亲兵,这时候连忙点头如捣蒜:“公子放心,我?们就算豁出性命也必然护得?姑爷平安,肯定不让姑爷受丁点的伤!”

李云深:“……”

差点一头栽在了?地?上?,姑、姑爷……

原来他在郑氏眼里是入赘的姑爷啊,莫名?耳朵有?点发烫,幸好?有?夜色遮掩,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李云深咳嗽了?一声:“走?了?。”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山里安静的可怕,只剩模糊的月光照亮前路,李云深毕竟腿上?有?伤,怕他颠簸,马跑的并不算快。

因此听见人?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却并没?有?战场上?喊打喊杀的声音,寂静的山林间只有?刀剑没?入血肉的闷声,郑殷挥刀一连砍下三人?的头颅,听见马蹄声的瞬间调转过头,因杀戮而泛红的眼睛在看?见他的瞬间又瞪大了?些,而后毫不犹豫的爆了?粗口。

“艹,谁让你们带他来的?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老子拿什么去给我?家青吾交代?”

半死不活……

李云深噎了?一下,特别想就这么冲过去跟这秃子比划比划,看?看?到底是谁半死不活。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混战之中却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杀!杀了?那个骑马的!杀了?那个骑马的我?们就撤!”

这句话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原本各自厮杀的众人?全部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朝李云深的方向涌来,郑殷一时之间调动不及,又怕他真死在这儿,扯着嗓子就骂:“草,都特么愣什么愣?给我?过去护着!——艹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

李云深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就过来看?一眼,招谁惹谁了??

周围侍卫虽然竭力护卫着他,但耐不住对面人?多,到底还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悍不畏死的冲到了?他面前,李云深也并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人?冲到眼前的瞬间手中刀剑出鞘,侧身的瞬间便是一刀。

但毕竟还是慢了?,顾忌着自己那条残腿,他也不敢大幅度的移动,这样?一刀下去本来应该能直取对方首级的,但此刻最多怕是只能逼退了?。

李云深不无遗憾的想着,下一刻,刀剑直直刺入冲到面前之人?的颈项,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出来,溅了?李云深半边身子。

怎么可能?

李云深微微一愣,不可置信的偏头,而后借着模糊的月色看?见死在他剑下的那个人?缓缓歪下去,黯淡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就那么绝望的看?着他。

——面容却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李云深突然觉得?有?什么冲进了?脑海,他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身体里的血液翻涌着冰凉下去。

这个初秋的夜,突然冷的可怕。

“住手!都住手!”

郑殷正赶过来救他,声音显得?十分不耐烦:“又怎么了??”

李云深从来不曾觉得?这么冷,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里的根本不是李云霁亲兵,都是普通百姓!他们都是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