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 126 章

不光臂膀,甚至腰腹之间都有冻伤的痕迹,大片的青紫一直延伸到?半褪的衣襟之下?。

谢青吾垂下?眼帘,死死攥紧领口,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却?只是伸手将衣领扯了回来,不愿意看?见?李云深眼底的厌恶:“你若觉得?恶心?……”

是了,这样的一具的身体,莫说是李云深,便?是他自己也是嫌恶的。

“别动!”李云深罕见?的动了真火,一瞬间就红了眼睛:“谢青吾,你是疯了不成?”

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破烂身子,根本?受不得?冻,还敢在冰雪未融的时节往深山老林里钻,不眠不休的追了他三天三夜,身上冻成这样也一声不吭,平时装的倒是好,好医好药往他这儿堆,却?都不看?看?自己成什么样了。

这一身几乎已经没两块好肉了,尤其是两条腿,早就是冻的乌青,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破了皮,褪下?衣衫的时候就像是在剥人皮肉,松散的外衫下?尽是洇红的血迹。

大夫进来的时候深深看?了李云深一眼,回头却?是对秋实斥道:“都说了,公子现在不宜动弹,根本?走不得?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府里好生养着你们是叫你们这么照看?公子的?叫公子在跪在地上受凉?”

李云深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却?到?底不曾吭声——他受仗刑的时候谢青吾是爬过来的,原来他的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有些模糊的记起来前世的事,为了不延误军机,他把谢青吾扔在了回青州的路上,那时候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他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护送的人。

等他一仗打完已经是次年的开春,谢青吾的腿当时就已经废了。

他当初接到?消息时愣了一瞬,然而当时战事紧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便?要去部署下?一步的攻城,后来他夜里曾经梦见?那个陷进泥污里一身是血的谢青吾,他在某些瞬间想,如果他当时在乎谢青吾一点,对他没有那么冷漠那么可有可无,他的腿是不是不至于……

他后来的时间里也不会一直对谢青吾怀着那样深重?的愧疚,一直躲避,冷待,任由?他受那些苦痛。

——他不是没有过愧疚,可每一次走到?流云居的门?口便?会莫名其妙的退缩,他曾无数次站在远处看?他,却?从没有当面对他说过什么。

他已经不记得?因为谢青吾的腿,郑殷曾经多?少次放言要把他千刀万剐,他曾经很想问一问他到?底恨不恨自己,现在却?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他负担不起。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他站在那里,犹如一个局外人。

他不知?道谢青吾的腿还保不保得?住,只是觉得?慌张,从未有过的心?慌。

请来的大夫从前是郑氏养在府里的,后来谢青吾远上皇城,郑殷不放心?特意把人连着一车好药一同送来,郑殷对谢青吾是当真疼得?厉害,能让他送来的人自然不会是庸医,但饶是如此谢青吾养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才?能勉强下?榻。

他偶尔拉着李云深坐在院子里看?夕阳,他已经开始逐渐退出朝堂诸事,开始慢慢交接手上事物?,李云深模糊知?道,谢青吾或许是真的准备放下?这些了。

——也许,他说的那句辞官并不只是拿来哄他的。

他是真的准备辞官带着他离开。

可是,自己会愿意离开吗?

李云深看?着手腕上的疤痕,突然觉得?谢青吾想的太过于容易了,他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呢?那些背叛伤痛,无能为力,他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绝不可能。

而后的半年差不多?都是这样过来的,他被谢青吾当成废人一般圈养在身边,那人一面对他好的无微不至,一面又时时刻刻防备着他再次逃跑。

入冬的时候突然传过来一道圣旨,圣旨快马上山的时候谢青吾正在沏茶,闻言手上一个不稳,热水洒出来烫在了掌心?。

他不着痕迹的把手缩回衣袖里,让人过来收拾,然后才?冲着李云深笑了笑:“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

现在的李云深已经是已死之人,绝不能叫旁人看?见?。

临走前却?还是不能放心?,里里外外叫人看?严实了,才?忧心?忡忡的出去。

李云深不由?得?看?向窗外,圣旨?原来外面早就已经变天了……

一旁的秋实收拾完桌上的茶杯准备沏茶,李云深没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不必添了。”

秋实识趣的停手,这些事公子惯常是不亲自动手的,也只有对王爷才?肯如此细心?了,她有时候都觉得?王爷是被公子纵容的,公子将他纵容太过了,哪怕他从来不肯给公子一个好脸色。

但,谁叫公子喜欢呢?她有时候会逾越的想,哪怕公子和王爷这样别别扭扭的过完一生,其实也未尝不可。

谢青吾接完旨回来时没有直接去见?李云深,而是唤了秋实过去。

手里的圣旨几乎已经是烫人的,秋实是他的心?腹而且天子出行,根本?是瞒不住的。

谢青吾将笔放下?,看?了片刻后抬手交给秋实:“快马加鞭送去青州,务必要快,做事隐秘一些,不要被人追到?,你安排身手最好的上路,路上不要耽搁。”

“是,”秋实应了一声,却?还是有些疑惑:“公子陛下?突然选这里围猎是不是——”

谢青吾疲倦的闭了闭眼:“上回调集禁卫入山寻人,果然还是让他留下?了疑心?。”

那一位是有多?么心?狠手辣的人物?,秋实不是不知?道,当下?咬了咬牙,急道:“万一王爷未死的秘密被发现,一切就完了——公子,送王爷走吧!”

“我何尝不想送他走?”谢青吾几乎有些缓不过来气来,“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想着辞官带着李云深离开,所以一直在放手朝政,淡出朝堂的视野,主动脱离了朝野的中心?,却?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李云霁的动作?知?道的如此之迟,如今李云霁要下?手,山下?肯定?有人盯着,一封信能机灵送出去,但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放走却?是根本?不可能,甚至可能加速李云深的出事。

他身后有青州,李云霁有他的艰难,所以在他没有足够的手段对付郑殷的时候就不能对谢青吾怎样,毕竟扳倒了郑氏,边陲无人驻守,青州门?户大开,对谁都不是好事。

“我尾巴处理的很干净,那一位应该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切的证据,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秋实皱着眉低声应是,退出去的时候好像回廊处一闪而过的墨色衣角,等追过去的时候却?是什么都不曾看?见?。

公子和王爷住着的院落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就连暗卫都要在公子允许下?才?能靠近,王爷对公子的地方从来嫌弃的厉害,少有接近,所以,方才?大抵是自己眼花了。

皇城。

年轻的帝王站在皇陵前听着来人回话,他这两年过的并不如意,因为身上有残疾,这在皇室是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的,哪怕他打下?了皇城——

宗室和重?臣搬出历代先祖压着他,他只能忍辱负重?当了长达一年的摄政王,然后在这一年里借势将朝堂彻底清洗了一遍,所有反对他继位的臣子都没能逃过,朝堂上每一天都在流血。

不仅仅是重?臣,更有宗室,他父皇膝下?那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全都未能逃过毒手,甚至包括几个受宠些的公主都未曾留下?。

而后请了当世名医进宫,将眼部的疤痕去除,哪怕眼睛还是看?不见?但好歹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了,腿却?是已经治不好的,只能慢慢调理,然后在民间花了大心?思散布他是真命天子的舆论?。

身边的皇陵已经较两年前多?了无数新墓,那些宗室死后有些给父皇陪葬在此地,更多?的可能是死无全尸。

玉玺跟着李云深的死去而彻底失去踪迹,更让他举步维艰,幸好有谢青吾和陈林为他把控朝堂,但现在——

谢青吾在近一年逐渐显露出退隐的心?思,已经不怎么帮他把控朝堂,至于陈林——

或许,他当初还是做错了,李云深死后大部分的兵力搁置,边疆的将领对李云霁并不如何恭谨,但他确实不敢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对那群武将出手。

陈林果然是个有野心?的人,如今已经将赵明阔逼的退下?了兵部尚书的位置,手中掌握着皇城二分之一的兵力,而后火速和赵明阔的女儿和离,却?又拒绝了他的赐婚。

陈林的翅膀硬了,本?来还想解赐婚笼络人心?,却?不想是个不识好歹的,北疆又传过来近来发现极似杨子仪的人在北疆活动——或许,如今他登上帝位,是时候该把这些人都除去了。

狡兔死,走狗烹。

但在这之前,还是先处理完谢青吾的事,比起陈林,那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才?是他最为忌惮的,若他没有想错,那人手里应该有玉玺和父皇的遗诏,这才?是真正的隐患。

他就说谢青吾那么执着着皇兄,怎么会让他死了,果然还是将他护下?来了啊——这个蠢货。

不着急,慢慢来,先是皇兄,再是陈林,然后还要去一回江南,江南那两个,一个身份是长子一个是父皇宠爱的六皇子,早前就有宗室举荐他们继位,若不是老六病重?老大又无权无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总之,一个都不能留。

此时已经是秋末,皇城的冬天来得?早去的晚,这个时候就已经快要落雪了,皇帝偏这个时候选了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狩猎,安排起来自然复杂。

谢青吾因此少有闲暇,天天忙的脚不沾地,一天里多?半时间都见?不到?人。

李云深自然是不会管他的,事实上,李云深一直把他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在身边不多?看?一眼,不在身边也无足轻重?。

所以当推开书房的门?发现李云深坐在书桌前的时候他其实有些愣住了。

李云深手里是他曾经扔在火里烧了的那些信,边角因为反复观看?已经磨的有点损缺,他坐在那里脸上是窗外漏进来的模糊光晕,看?不清神色,谢青吾无意识的攥了一下?门?框,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李云深好像这才?发现他过来了,抬起眼来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曲大夫说你好些日子没有配新药了,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顿一顿,看?了窗外天色,不经意道:“是晚膳的时候了,走了。”

却?还未及起身便?被人抱了满怀,谢青吾有些疲倦的埋首在他肩上:“只这最后一次了,等这次过了,我就立刻辞官,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管这里的是是非非,好不好?”

李云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推开他,这少见?的温和几乎叫谢青吾受宠若惊,根本?舍不得?放开。

——所以他不会知?道,李云深在他身后将因为匆忙未及完全整理好的布防图放回原处,也不会知?道此刻的李云深心?里在想些什么。

皓月山庄毕竟是谢青吾的地方,李云霁就算特意选了这里围猎对这里也不会有多?熟悉,还是要谢青吾领旨布置,就算护卫不可能由?谢青吾安排但大致方向不会出错。

李云深记忆力其实不怎么好,但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对地形一直记的极为清楚。

多?久了呢?李云霁,终于是要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低头看?着谢青吾,突然露了一个极微弱的笑来:“饿了。”

的确是,好久都不曾和他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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