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 137 章

马车有些颠簸,依稀还能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这场初秋的雨出奇的漫长,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

雨声中隐约传过来一些声音,谢青吾吓的抖了一下,忍不住把李云深抱的更紧,几乎是整个人都牢牢贴在了他怀里。

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吓着?他,?怕再有任何人过来伤了他的殿下。

李云深单手拥着?他,用下巴轻轻碰了碰他湿漉漉的发顶,轻声哄着?:“别?怕,没事了,乖,我在这儿,别?怕。”

完好的右手一下又一下的抚过他消瘦的脊背,从尾骨慢慢抚摸上来,隔着?一层厚厚的大?氅安抚着?这只吓怕了的兔?。

谢青吾说不出话来,方才哭叫的时候碰着?咬伤的舌根,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血迹,此刻只能轻声呜咽一声。

李云深便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将?那丝血迹吻去?,继续哄着?:“乖,别?哭,再哭要咬疼自己的——等?一会?儿再睡好不好?我知道你累,不舒服,但身上衣服都湿了,睡了要着?凉的,再忍一忍好不好?”

——语气是哪怕从前最好的的时候,都从未有过的温情。

谢青吾在他低头亲吻的瞬间便没了声音,眼里湿漉漉的,又害怕又小心的模样,最后仿佛是听懂了的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便又小心翼翼的避开李云深的左肩,往他怀里钻了钻。

李云深紧了紧大?氅,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把人紧紧锢住。

窗外的声音嘈杂,雨声里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杨?仪提着?刀过来时郑殷的火虽然还没有消下去?,但被杨?仪那森寒的声音一浇本来已经下去?了大?半,谁知杨?仪看见?李云深那幅样?直接一刀就劈了过来。

直到那时李云深才清楚的知道杨?仪这三年的变化,从拼杀中活下来的将?军怎么可能没有杀过人,但现?在的杨?仪跟从前那个杨?仪却是天壤之别?。

三年前的杨?仪,身上纵然有杀气,也绝没有这样骇人,仿佛是从鲜血中汲取的戾气,眼里都是翻腾的血色。

陈林赶来的时候李云深已经命人将?两个疯?都制住,确实是疯的厉害,杨?仪始终没有看向他,只是死死盯在郑殷,凶狠的像是要将?他连皮带肉撕咬干净才肯罢休。

但事实上杨?仪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把郑殷打过李云深的一拳一拳一个不落的揍了回来,精准的不像个活人。

他比郑殷瘦了一圈,理应没有胜算,但就是这样一个三年前连李云深都打不过的人,将?郑殷死死按着?泥地里,揍到郑殷险些没有声息。

——四周竟无一人赶拦。

直到李云深厉声叫他停下。

郑殷被揍的不服,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嘴里骂骂咧咧的骂狗杂种王八蛋,险些被杨?仪一拳揍下来半口?的牙。

若不是陈林过来,李云深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现?在的杨?仪,把他交给任何人都不能安心,他疯起来的时候堪比谢青吾,一样的叫人——

李云深低头靠近怀里的人,低声呢喃:“青吾……”

——他就是这样的无耻,他在庆幸。

幸好,谢青吾疯了。

下马车的时候谢青吾已经睡的有些迷糊了,在李云深怀里不肯动弹,李云深也不吵他,安安静静的在马车里抱着?他发呆。

回去?了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这次太任性了,独自一人单枪匹马的出了皇城,还险些出事,那些阁老大?抵又要大?做文章了。

不过也好,他已经,不想继续忍下去?。

他做皇帝,原本就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父皇告诉他,只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才能左右自己和旁人的命运,他不是来平白受这些窝囊气的。

——从来都不是。

雨声渐歇,小安?在外面轻声道:“王爷?徐相领着?人还在王府里等?着?您呢。”

声音虽小却还是难免惊到最近受惊吓过多的人,苍白的手骤然攥紧李云深的衣襟,一双清亮的眼睛惊慌的瞧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李云深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到了,我们下车好不好?”

好在傻?还是愿意听他的话的,乖巧的从他身上挪下来,那只攥着?他衣襟的手悄悄移到衣袖上,捏上衣袖口?纹着?祥云的花纹。

窗外仍是下着?雨,杨?仪在不远处瞧着?,没撑伞,眼里黑沉沉一片,看不分明?,陈林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冷静里又带着?阴沉。

陈林当年被杨?仪捅了一刀,伤了肺腑,这些年秋天里就来来回回的病,原本没有大?事秋里他是绝不会?出来的,可惜这一回沾上杨?仪,他就只能拖着?病找出来。

这些日?以来陈林倒是会?夹着?尾巴做人,没有丝毫的把柄外落,若不是这一次,李云深怕都是见?不到这个人。

“傻了吗?”李云深声音微冷,“去?给杨将?军撑把伞。”

他记得?年大?夫说杨?仪身上带着?旧伤和毒,都是不能乱来的,若是好好调养兴许还能活个几年,但最多,也过不了五年之数。

他对杨?仪不是没有怨,他自己都不能苛待的人,杨?仪险些把谢青吾害死,可说到底,他还是更亏欠杨?仪,若不是他,杨?仪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这一?对不起任何人,谢青吾、杨?仪、母妃、父皇,谁都对不住。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才感觉到已经走到王府门口?,谢青吾撑着?伞,显然很不公正,大?半伞面都撑在他头上,自己占了小小一块地方。

李云深边往他那里靠近了些,他的伞自然随李云深移动。

李云深比谢青吾要高半个头,所以能轻易看见?他低下去?的眉眼,鸦羽一般的长睫扇?一样扇了扇,自以为被无人发觉的贴了一下李云深的肩膀,又很快离开。

有些想笑?了,笑?意还没浮现?,已经有人急急忙忙的赶来,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惊的叫了一声:“陛下?”

他还未正式登基,朝中自然劝着?,他却想等?一切平复后再来考虑这些,他总不能叫人知道,他还不想过早的登上那个位置。

陛下这个称谓虽然早早用起来了,但旁人心底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就像此刻,就有人敢于挡住他的路。

李云深回来后一直极收敛脾气,他要安抚人心,要重视朝臣,要理好一团乱局,但脾气温和的结局就是,有人敢于爬上他的头,管他的事,针对他的人。

他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陛下可知——”

这样说教的语气李云深听过太多了,但凡有些资历的都敢于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让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厌烦。

父皇的旧制一直都是礼贤下士,李云霁太过暴戾,这些人往常不敢劝谏,如今轮到他头上,反而?一个个都是忠良贤臣的模样。

可他偏偏就要撕碎从前的旧制,低头的苦处他已经,尝够了。

——

王府里因为这场连绵不断的大?雨早早就用上了暖炉,隔间里很是暖和,热水已经备好了,李云深没有放开他,领着?人跟着?自己走进去?。

傻?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李云深略抬了抬头,看着?自己一动不能动的左臂苦笑?。

也是多灾多难,当年手筋被挑断过一回,昨天被杨?仪困到手腕骨裂,今天便受了郑殷一拳,兴许他这条手臂就是注定的保不住。

傻?心疼的看着?他,小心的凑了过去?

年大?夫黑着?脸等?在外面,不先包扎伤口?,沐沐难道比伤处还要紧急?就不能包扎好了再去?沐浴?

他却是着?急忙慌忘了,包扎完才是不能沐浴更衣的。

李云深身上没有什么割裂的伤处,郑殷当时气疯后没有动刀?,直接是拎拳头上来,骨裂的地方被简单处理过了,李云深只是觉得?谢青吾该快些换一身衣裳,别?让寒气入体。

年大?夫诊脉开完药后少见?的迟疑了一下,对于帝王他要是干脆的说你手废了就是蠢,但不说又是欺君,他从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在这里呆久了,未免还是能懂几分进退。

尤其今天——

李云深闭着?眼:“实话实说就是。”

年大?夫一咬牙:“原先挑断的右手已经恢复完全,左手原本也并?无大?碍,可——”他顿一顿,“能尽量用药医和针灸医,但就算医好,也怕是不能继续用力,平日里做些小事无碍,但雨天可能酸痛,容易再次受伤,怕是以后都不能好全。”

李云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末了攥了谢青吾的手过来给年大?夫诊。

“他呢?”

“有些受了风寒,身体亏虚过大?,身上的伤虽然没有极严重的,但还是不能疏忽——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前段时间年大?夫对谢青吾多有照顾,虽然只是觉得?试药方便,但谢青吾对他确实不怎么害怕,乖顺的张开嘴。

他咬的很深,能看见?明?显的伤口?的那种,舌根那样脆弱的部分到现?在都还隐隐渗血,半张脸都是肿涨的,看不出来往日半分的清俊风流,只剩下可怜。

年大?夫眉头跳了跳,很想像往常那样骂傻?蠢,但火气刚刚上来便看见?李云深覆在傻?手背上的掌心,瞬间哑火。

最后只能交代需注意的东西?,亲自开了药方让人抓药去?了,退下的时候被李云深喊了停。

年轻点帝王皱着?眉,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杨?仪怎么样了?”

年大?夫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帮杨将?军瞒下将?死的事,现?在这位问起,又当真还是信他的吗?

掌心隐隐冒汗,最终还是轻声回道:“情况尚好。”

——他不敢说。

——也不能说。

李云深觉得?心里翻涌着?不安,他隐隐知道杨?仪这般着?急可能是真的所剩无多,但却还是……

谢青吾就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像是无声的安慰。

把谢青吾塞进被窝里后听见?敲门声,小安?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王爷,徐相他们还在外面跪着?,还落着?雨,肃王爷赶过来求见?……”

王爷今天刚发了脾气,他本也知道不该挑这个时候说话,但肃郡王是先帝的堂兄,如今宗室里隐隐为首的人物,他一个奴才,不敢不来传话。

李云深眼里没什么表情,却还是掀起被?起身,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的谢青吾从他怀里滑出去?,刚披上一件衣裳准备离开的刹那,却被人扯了一下衣角。

傻?半张脸藏在被?里,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来,悄悄伸出两只手拉住他衣袖,沉默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李云深低头瞧了一眼,有些想笑?,任由他扯着?,突兀起了逗弄的心思,崩着?一张脸低头:“说话。”

说完才知道后悔,他舌根还有伤。

“……别?走。”

等?了许久没听见?声音,本已经想走了,才听见?细弱的一声,等?了等?,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怯??的喊了一声:“殿下……”

半张脸捂在被窝里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李云深想给他掀开让他透透气,手刚刚一动他便受惊一般的缩回去?,大?概觉得?自己做错了,缩回了被窝里。

李云深:“……”

片刻后端了药进来拉了拉他被?,单手从里面扒拉出来瘦瘦小小的一团,而?后伸手拨开了傻?脸上乱糟糟的长发:“起来喝完药再睡,已经放冷了,不烫。”

大?抵没有想到他走了还能回来,傻?眼睛亮了亮,很是听话的从被?里爬出来,然后嗅到清苦的药味,鼻?皱了皱,畏惧到往后缩了缩。

——摆明?了是不想喝的。

眼里委屈的很,看着?那药就皱着?脸,面色也苍白:“苦……”

犹豫了一下,又委屈巴巴的看着?李云深:“殿下……”

声音还是含混不清,但听着?也确实是叫人心疼。

——竟然这样像撒娇。

从前在青州时,他没有疯的时候就问过李云深是不是喜欢会?撒娇的,但谢青吾那个性格就不是个会?撒娇的人,就算在他面前温柔秀气的厉害,骨?里也是冷清的,他并?不怎么会?撒娇,后来发了疯般囚着?李云深,更不必说是撒娇服软。

直到此刻李云深才发现?,他其实也脆弱的很,怕苦怕喝药,会?委屈的撒娇,会?小心翼翼的观察他每一个表情,即便他已经傻了。

他不过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便又把人吓到了,傻??怕他是?气了不说话,立刻端了药碗闭着?眼一口?灌下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把喝完的碗放在他眼前,展示一样给他看干干净净的碗底。

年大?夫说,他闹起来不肯喝药,报他的名字就会?听话许多,原来不是说笑?。

他是当真很听自己的话,甚至一个眼神就够了,虽然傻?经常会?理解错。

“傻不傻?”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给谢青吾,然而?确实觉得?愚蠢,为什么这么固执,固执的叫人觉得?心疼。

而?后猝不及防的抬手往他嘴里喂了一颗什么,傻?条件反射的想吐出来,却又在他的目光下硬??忍住了。

“是糖。”

傻?眨了眨眼,片刻后鼻?皱了起来。

——甜过之后便是浓烈的苦。

李云深没忍住轻笑?出声:“外面是糖,里面是药,含着?,对伤处好。”

“加了些银丹草,应该不会?很疼,忍一忍好不好?”被他这样哄着?,谢青吾果然没有再皱着?眉头,不管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都相信。

——

褪下衣裳的时候能隐约看见?颈部以下的累累伤痕,药不是他上的,他的手已经做不得?那样的精细活计,李云深在他被灼烧的脖?上轻轻抚摸:“还疼吗?”

被烧红的洛铁烫进皮肉里,那该有多疼啊,他的青吾怎么受得?住的?

傻?傻乎乎的摇头,紧紧闭上了眼准备睡觉,等?到呼吸慢慢均匀,李云深才感觉到身边的人悄悄动了动,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又一点,蹭上他的胳膊,直到贴上了才不动弹了。

他在傻?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拉到了怀里,他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呼吸轻轻的,好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一样僵硬了一下,片刻后才拍打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一瞬间,李云深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谢青吾在他身边,他找回了这个人。

他已经开始着?手整顿朝纲,更换朝臣,他的根基已经稳固,再不必隐忍退缩,接下来哪怕血流成河他也未必还再乎,改朝换代本来就是更换朝局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也只有把一切隐患都铲除了,他才能安心北上。

——才能把谢青吾捧到和自己一般的位置,让天下人都不敢多言一句,哪怕他是个男?,哪怕他是个傻?。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幸好,身边还是还是温暖的,怀里的人温热的身体紧紧靠着?他,心脏紧贴着?心脏。

——这是李云深这三年来,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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