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 151 章

两?世转瞬之?间。

再相见时?,早已是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昏迷多日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身边吵吵嚷嚷,似乎因为他?的清醒惊动?了不少人,不停有人说话,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入发梢,耳边一片轰鸣。

他?勉力睁开眼,临时?搭建的帐篷灰蒙蒙的,年大夫在给他?诊脉,离的最近,杨子仪坐在另一边,似乎在朝他?说话,嘴唇开开合合他?看了很久陡然发现他?什么都听不见。

刺眼的阳光从?外界照射进?来,一片白光打进?他?眼里,只剩下一个迷迷糊糊的轮廓。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青吾……”

微风掀动?帘子,模糊的人像瞬间破碎不清。

——只剩下一片空茫。

“别动?!”年大夫的声音刹那间传出来,虽然有些听不真切,却是真实存在着的,李云深茫然无措的看着他?,许久才能开口说话:“他?呢?”

声音颤抖而沙哑,不仔细听根本不能分?辨出来说了什么。

杨子仪僵了一瞬,突然凑近:“……”

李云深蓦然发觉,他?的右耳听不见声音。

他?能勉强用左耳听见年大夫说了什么,可他?一直听不见杨子仪说话,耳边都是一片轰鸣,好像是无数虫蚁窸窸窣窣从?耳畔爬过。

肋骨和肩胛疼的让他?想要吸气,衣襟敞开着,渗透了血迹的白纱缠满了胸膛,明晃晃的银针甚至扎满了脸颊。

他?当时?想,被谢青吾护着的自己都伤成了这个模样,那谢青吾又该伤的多重?

昏迷前大片扩散的血迹让他?从?骨子里都颤抖起来,再一次问:“他?呢?!”

谢青吾一定伤的比他?重,年大夫为什么在自己这里?杨子仪明明从?他?醒来开始就在不停的说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沉默?

一时?安静的令人绝望。

很久之?后,杨子仪推开了年大夫,凑近了他?,他?靠的那样近,以至于李云深一眼就看清了他?鬓角碎发里那簇霜白,明明还?不过而立的年纪,他?已经苍老的如此迅速。

他?将一块破碎的玉佩放在他?枕边。

“真的——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从?未有过半句虚言……”

“谢公子,这是你心上?人送的么?”

“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是不是?”

——外公说,那是给未来媳妇的。

李云深突然觉得一口血呛了上?来,腥甜漫上?喉咙,他?勉力忍住了咳嗽,看着杨子仪将只有一半的玉佩放进?他?掌心。

“这是,什么意思?”

杨子仪说第一遍的时?候他?没有听清,他?想着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谢青吾说什么?

于是他?问年大夫:“他?说什么?”

年大夫看着他?,声音克制又冷静:“傻子说结束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向说不上?仁慈的大夫脸上?露出阴霾,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近乎残忍:“小傻子说,他?不要你了。”

然后他?被杨子仪红着眼睛命人拖了出去,被拖出去时?这位大夫朝他?笑了笑,仍然重复:“他?不要你了——”

眼眶却是莫名红了起来。

李云深看重新看向杨子仪,眼睛里有着完全不属于他?身份的茫然无措。

——那样茫然的神色自从?他?登上?那个位置后就从?未有过,他?慢慢学?会运筹帷幄权衡利弊,不因为任何事扰动?心神。

杨子仪避开了他?的眼睛,然后在想要开口之?前听见一阵沙哑至极的笑声。

那声音虚弱又阴沉,低声时?好像是叹气,又好像是开心至极,很久之?后他?听见一阵嘎嘎的喘息声,阴翳的不像活人。

与?此同时?,不住的鲜血从?大笑的人嘴角漏出,不多时?便染红了敞开的衣襟领口,他?颤抖地抬起那只攥住破碎玉佩的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温热的液体?瞬间砸了下来。

鲜血不住的从?口中涌出,呛的他?不能发声,断断续续的笑声森寒可怖,许久后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他?整个人都在不停痉挛,另一只手不顾腕上?银针,几乎要把纱布攥碎。

“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他?低声重复一遍,可能是因为虚弱,声音微微低下去,认真听起来时?甚至有些罕见的温柔,他?一字一句道:“休想……”

明明是那般温柔缱绻的声音,却无端让人觉得戾气深重。

“他?休想......”

锋利的玉佩边缘深深陷入他?的掌心,鲜血从?指缝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惨白的脸颊上?,看起来少见的妖异。

他?慢慢撑起身体?站起来,声音森冷:“他?去了哪儿?”

杨子仪静默了一瞬,然后在李云深越来越冷寂的眼神下低下了头?:“不知?。”

顿了顿,解释:“他?醒来在你榻边守了一夜,第二?日就已经不见人影,话由年大夫传达,他?走后我立即派兵去寻,无果。”

就像不久前在江南,这个人再次消失无踪,一丝痕迹不留,而当时?李云深坚信自己能找到他?,这一次却并非如此。

——他?不要自己了。

当初不惜囚禁装疯卖傻也要留下他?,如今轻轻巧巧的一句不要,就要一刀两?断,他?谢青吾,未免想的太好了些。

李云深觉得有些想笑,可是嘴角都是僵硬的,他?愿意放手,可自己凭什么答应呢?自己当初可是说好了,要一辈子对他?好的,食言而肥。

——他?不能食言。

年轻的帝王微微笑着,一步一踉跄的往外走去:“去青州。”

皓月山庄如今是一片墓地,郑殷被囚于皇城,江南现在人心惶惶只恨不得跪地求饶,谢青吾一无所有,他?还?能去哪儿呢?

——只能是青州,他?手里有青州的兵符,若非不是青州骑兵掩护,他?又怎么可能消失无踪?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不管去了哪儿,自己总能找到的。

没关系,不过是找到他?而已,谢青吾那么傻,这辈子都没可能赢过他?的。

说什么惊才绝艳绝代?无双,父皇还?一直说自己傻,可是自己和谢青吾相争,他?就从?来没赢过。

从?前不会赢——今后自己可以让着他?。

“他?跑什么呢?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啊......”他?轻轻摩挲着青骓在之?前乱战中损毁的皮毛,声音很轻,“不就是骗我吗?我不生气了......我想告诉他?,我记起来了——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不通人情的名驹用大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掌心,靠近时?嗅见他?身上?的血腥气,不禁不安的踢了踢蹄子。

李云深安抚的拍了拍青骓的脑袋,一步一蹒跚的朝一旁被按在地上?的年大夫走去,他?蹲不下身,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牵扯着剧痛起来,于是只是低头?。

“他?伤的重吗?”

没有人会告诉他?准确的答案,除了大夫,也没有人能更?准确的知?道那个人到底伤的怎么样。

年大夫静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被按在地上?的缘故,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低:“双腿齐膝下尽皆骨折,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这是这世上?最好的医者所下的断言。

这话莫名的耳熟,李云深认真想了想,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前生比这个时?间还?要早上?许多的时?候,他?抛下谢青吾独自一人回?青州,那人在回?去的路上?出事,一个人在悬崖下挣扎了三天,而他?领兵在徐州大获全胜。

庆功宴上?京中来人告诉他?,谢青吾的腿残疾,此生都无法站起。

他?端杯的手忽地一抖,竟然没端稳跌了下去,酒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闹哄哄的宴席上?马上?有人叫他?自罚三杯。

最后他?喝的酩酊大醉,问身边人,何时?才能回?去?

身边有人答他?,胜了自然就能回?去了!

那场仗胜的出乎意料的迅速,但最后站在流云居外时?他?却胆怯了,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无意识的皱起眉头?。

他?那时?从?未觉得,自己是心疼他?的。

他?甚至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个人门外,连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但到了如今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曾经那样珍视的人,连二?皇兄多瞪了他?一眼都要气的不行,心心念念着不叫他?受委屈,旁人多说两?句他?都要大怒的人,他?自己害他?成了一个残疾。

曾经一直以为那是愧疚,重活一世后最为珍重的便是他?的腿,却没想到,最后竟然——

他?茫然的抬起头?,甚至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混沌。

谢青吾,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猛地抓紧缰绳,嘴唇都有些哆嗦:“全力赶往青州——”

心里有种不容忽视的预感,若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众人对帝王的一意孤行感到不可理喻,重伤未愈之?人骑快马不远千里寻人便不说了,日夜兼程却让人觉得忧虑,连杨将军都几乎受不住,更?何况是一身伤处的陛下。

没有人敢和面色阴翳的皇帝进?谏,最后纷纷去杨子仪跟前。

杨子仪掩面咳嗽的厉害,面如金纸,闻言静静看了一眼前方?的人,轻声道:“没有人能劝的住陛下了......”

哪怕是他?,也不可能。

他?知?道当年的事,虽然身为暗卫对那些事有些并不清楚,但大致经过还?是知?道的,他?当年甚至因为护卫不周险些被鞭打致死。

也因此,他?一直觉得谢公子应该恨着老大的,就算不是,也绝不应该全无芥蒂。

——毕竟他?曾经那样绝情的忘记他?,不留丝毫余地,甚至因此,险些害他?丧命。

——当年,淑贵妃确实对谢公子下过杀无赦的令。

身为局外人,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错的,他?们根本不该遇见,那样或许彼此都不会这样生不如死。

青州的没有任何异动?,但大量的兵力来此还?是引起了警惕,而后郑殷被带了过来。

到了此刻,李云深出奇的冷静,郑氏是青州的地头?蛇,将郑殷从?皇城中提出来,是最为恰当的选择。

无论郑殷现在是否后悔将谢青吾交到他?手中,甚至于对他?有杀心,他?们都一样想找到谢青吾。

——这就够了。

荥阳早已看不见当年饥荒时?饿殍遍野的景象,这些年青州无灾无难,郑氏治下极严,五年过去此处早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叫卖的小贩穿梭在大街小巷,路上?商贾络绎不绝,谢青吾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他?说他?要辞官带他?回?青州,带他?去看大漠孤烟。

细细碎碎的亲吻落在他?后颈,那人从?后环过他?,气息温热的撩动?着心弦。

他?问他?,愿不愿意同他?重新来过。

声音细弱而动?人,带着无法抵挡的诱惑。

他?想说愿意,却蓦然惊醒过来,窗外无星无月,黑漆漆的天幕压下一层厚重的乌云,又是快要下雪的天气。

他?恍恍惚惚的想起,他?在梦中看见谢青吾抱着他?的骨灰自/焚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这是来青州的第七天了,谢青吾依然没有消息,他?就好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汪洋,人海茫茫,哪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依然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踪迹。

这个梦预示着什么?

他?捂住起伏的心口,感受到那里不同寻常的跳动?,仿佛随时?可能骤然停下。

——谢青吾,他?还?能去哪儿?

他?已经将整个青州翻了过来,甚至于重金悬赏,除非他?在根本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里,否则根本不可能没有消息。

——深山。

半夜不睡的帝王突然发了疯的往深山老林里闯,打更?人睁开睡眼惺忪的眼,不可置信的往帝王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是祈山西侧,外界传言五年前因为战事,那里的村子全部被屠戮殆尽,无一人生还?,如今早已全部废弃的地方?。

——那是当年李云霁利用百姓逃出生天的地方?,那场自相残杀过后,所剩无几的百姓被郑氏全部安置迁移,如今,那里是一片荒山。

李云深在那片荒山里看见了灯光。

那是他?和谢青吾住过的院子,他?曾在那里一箭射瞎过李云霁的左眼,李云霁也曾当着他?的面险些将谢青吾置于死地。

——他?在那里第一次同谢青吾说喜欢。

他?说,“我心疼你,我想对你好,我想护着你。”

“我李云深是一介武夫,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我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想,他?发过那么多次誓,但最后把人逼疯的人是自己,把他?害到残疾的人是自己,到了现在他?不要自己,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他?不甘心啊!

怎么能甘心呢?

推开门的时?候他?想着过去就把人抱住,他?什么都不听不想,谢青吾总不可能推开他?的,进?去了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那盏灯还?明晃晃的亮着,照着颓败了许久的周遭,好像是在等着某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桌上?的茶壶还?带着烫人的温度,伸手就能感受到暖意,而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李云深突然冲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往山顶而去。

沿途的路熟悉又陌生,五年前他?从?关隘奔回?救他?,也是走的这条路,记忆漫长而久远,被秋风吹醒时?却发觉似乎还?近在眼前。

青骓的速度是旁人远不能及的,数里之?距不过瞬息,他?却还?是觉得太慢,天边乌云沉沉压下,数息过后方?才从?云层深处露出一缕月光。

——照亮了前方?不尽的长路。

那个人模模糊糊的剪影就在那一缕月光下,好像是一缕飘荡在人间的游魂。

无所归处,无所依附。

——离悬崖不过尺寸之?距,而马匹还?在继续往前行。

李云深觉得自己呼吸都显得艰难,目眦欲裂。

“谢青吾——”

那一声几乎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气,凄厉的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尚在山腰的众人听见了那一声都觉得胆寒。

谢青吾握住缰绳的手僵了僵,觉得自己兴许是幻听了,他?自从?有了疯病后就时?常幻听,从?前李云深在他?身边还?稍好些,可是现在他?不在,想疯了听见声音已经是寻常事,他?偶尔听见还?会觉得高兴,可是哪怕将身边所有地方?翻来覆去寻遍还?是找不到的时?候,却只觉得更?加悲哀,索性不再去信了。

可这一声却格外真实,他?甚至能听见那声音中的颤抖和嘶哑,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前的,可是还?是禁不住最后一次回?头?。

身后是崎岖的山道,明月从?云层中升起,能看见郁郁葱葱的山林,月色下有人披头?散发朝他?而来,通红的眼睛仿佛是厉鬼前来索命。

——呼吸在看见那人面目时?微微一窒。

大约是当真过来索命了。

他?在一片混乱中护住了李云深,手被枯枝刺穿,双腿被巨石砸中,被救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这场昏迷长的让他?觉得心慌。

他?慢慢的梦到一些事来,梦到和今世截然不同的一切,梦见他?早早残疾的双腿,梦见他?做出于曾经一模一样的选择,梦见狼狈不堪的李云深被压回?皇城,他?去劫囚时?那人瑟瑟发抖的身躯,然后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在天牢。

先下毒,再被烧死。

等他?爬进?去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人只剩下一具枯骨,死的痛苦又绝望。

他?抱着他?的骨灰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最终自焚在他?的墓中。

那场梦太过于真实,里面刻骨的恨与?痛他?都仿佛是亲身经历,而后他?记起李云安与?李云鸿自焚之?时?,李云深抱着他?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我重活过一世。

谢青吾不是蠢人,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李云深从?一开始就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与?戒备,怀疑他?和李云霁有染,甚至于对他?莫名的愧疚。

——李云深,在明知?道前世结局下还?是信了他?,他?却做出了与?前世别无二?致的选择。

醒来的那一刻年大夫一脸怜悯的对他?说,你的腿废了,今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他?恍惚了许久,想,果然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前生他?的腿废的更?早,他?因此自卑暴戾,再加上?李云深格外的冷淡,所有人有意无意的欺辱,他?几近魔怔的想——既然如此,那就将那个人毁了吧。

——毁了他?,然后永永远远的囚禁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不能嫌弃自己的残疾,让他?再也不能看旁人一眼,让他?彻底的,成为自己一个人的。

两?世牵绊,他?还?是一样的偏执,将两?个人逼到了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命运闭合成一个圆环,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地。

他?在李云深身边坐了一夜,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然后无比真切的知?道,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

他?们已经到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再一次骗了他?,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自己甚至害死过他?一次。

——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从?未想过李云深能够找到这儿来,或者说他?根本从?未想过,李云深会来寻他?。

“谢青吾——”李云深的声音抖的厉害,月色明亮的让人眼睛发疼,他?能清晰的看见那人与?悬崖之?间的距离,直

只差了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若是自己晚了一刻——

“跟我回?去——青吾,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勉力放轻声音,他?能感觉到如今的谢青吾整个人都仿佛是不稳定的,他?瘦的太过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骨头?架子上?,眼里迷迷蒙蒙,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前方?到底是什么。

——那是万劫不复。

谢青吾看着他?许久,轻轻摇头?,哑声道:“不......”

他?哪里还?能同他?回?去?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李云深,目光贪恋又绝望,却并不挪动?一寸,他?只是看着再也不敢靠近。

“殿下,我情愿做你怀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子,而不是这个机关算尽一无所有的谢青吾——可我,没了那个机会......”

从?他?选择动?用青州兵符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没有机会了,他?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可以赖在李云深怀里撒娇耍痴的小傻子,如今的一切多该是他?应得的。

——他?早已没了退路。

“你只能对一个傻子放心,可我终究不是一个傻子......”谢青吾轻声呢喃,“我不是故意骗你,我确实疯过一段时?间,从?哪里开始清醒的呢?大约是年大夫对我用药时?我有了一丝清醒的......但那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直到你带我去了皓月山庄——”

“我清醒来的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你说,都过去了,一切到此为止——”

——那样的提议有多么的令人心动?呢?

那是谢青吾根本不能拒绝的,上?苍让他?在那个时?候彻底醒来,不过因为李云深说,我原谅你了。

他?们之?间早已是千疮百孔,无法修复,可是若是他?疯了——

一切就有了一个契机,为了那个机会,他?宁可装疯卖傻一辈子。

所以之?后哪怕杨子仪千般试探,甚至于险些死在了酷刑之?下,他?都咬牙忍住了,他?想,只要忍过去了,他?与?李云深就有了一个未来,从?残破不堪的过去里找出一条路来。

“你知?道为什么杨子仪会将我送到你身边吗?”李云深远下江南不肯带他?时?,是杨子仪将他?送到李云深身边,“因为我答应他?疯一辈子......”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疯一辈子李云深才能彻底的消除芥蒂,猜忌和怀疑在他?们之?间存在了两?辈子,没有人能假作从?不存在。

除非一个人彻底的与?前尘割裂。

杨子仪太清楚这个道理了,所以在明知?道谢青吾装疯卖傻,最后却还?是未曾拆穿。

只要他?能疯一辈子,那么真疯还?是假疯又有何区别?

“谁说没有那个机会?”李云深的嗓子哑的厉害,“从?此以后,你做我一个人的傻子,好不好?”

谢青吾眨了眨眼睛,觉得或许是幻听严重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莫名涌起一丝奢望,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一只手缓缓向下,碰上?自己那两?条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右耳再也听不见声音了,”李云深看着他?,遥遥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我的左手再也不能拉开弓箭了,你嫌弃我吗?”

谢青吾迷茫的看过来,刹那间的神情是困惑的,而后迅速眼眶通红,他?想过去问他?伤的重不重,疼不疼,却又仍然还?是迟疑的。

“朝臣不会允许你跟一个男子纠缠不清——”

他?固执着将他?们中间的棱角说出来,哪怕每一道都能把人伤到遍体?鳞伤。

“那与?他?们何干?”李云深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几乎是颤抖着,“我认定谁是我的事,与?他?们何干?!”

“可我记起来了——我害死了你——”

“是我害死了你......”

他?反反复复的呢喃着这一句,那场噩梦里最令人惊骇的不是自焚时?的痛苦,十年漫长的生不如死,而是他?害死了李云深——

——他?害死了他?。

他?眼中的惊恐不似做伪,想到李云深死在他?前面时?甚至于瑟瑟发抖,握住缰绳的手似乎随时?都可能松开,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李云深突然就明白了。

不止他?记起来了某些事情,谢青吾同样记起来了。

那些残酷的,绝望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他?们终于全部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没有一处是遗漏的,没有一处是残缺的。

他?忽然笑起来,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上?天还?是憎恨上?天,到了此刻好像一切终于是要到了尽头?。

“谢青吾,你记得我在江南时?问你的话吗?”方?才还?仿若疯魔的人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他?甚至能对着那个有意往悬崖边靠近的傻子微笑,温温柔柔。

“云安和皇兄不在了,我说,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你同我说,若我不在了,你就跟我一起走,你还?记得吗?”

他?忍着剧痛下马,一步一蹒跚的往悬崖的方?向靠近——也同时?靠近谢青吾。

“我那时?没有告诉你,我的答案同你一样——”

他?走的近了,迎面而来的山风凄冷,掀起长袍,他?停在他?身边一步之?距,近在咫尺。

“若你不在了,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陪着你,五年前我能接住你,现在哪怕我废了一只手依然能。”

猎猎山风将他?的声音吹的破碎不堪,传入耳时?更?是只剩下微弱的声音。

“我小时?候母妃请高人给我算命,高人说我鳏寡孤独不得善终,我上?辈子已经如此了,今生你还?要欺负我是不是?”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彻夜不眠而通红的眼睛,勉力朝他?笑了笑:“谢青吾,我记起来了——”

“我八岁时?往你手里塞了一块糕点,九岁时?陪你摔进?井里,十二?岁时?你陪我在勤政殿外跪着,十三岁那年我同你说喜欢,在夜里你睡着后偷偷亲你,我许诺要好好保护你,同你长长久久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抢了我的玉佩,我忘了你——”

他?分?明是哭出来的,却还?在勉强微笑着:“我都记起来了,所以,谢青吾你知?不知?道我的玉佩是给媳妇儿的,天下间仅此一块,给了就不能收回?的——哪怕他?碎了坏了也不能还?回?来——”

“而且,你竟然还?回?来凭什么只还?一半呢?你这样,我日后可怎么找媳妇儿?”

他?张开双臂猛地将人从?马上?拉进?了怀里,悬崖近在咫尺,他?的手臂都在颤抖,可到底还?是紧紧抱住了那个人,把那整个人都紧紧塞在了自己怀里。

他?凑在他?耳边,哪怕声音沙哑难听,犹带颤抖:“谢青吾,你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完结啦!下一章沙发的小天使可以点梗!

可以是王爷谢公子也可以是别人!你想看什么我尽力写!

唯一一个要求!不要拆我cp!不要逆我攻受!其他都可!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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