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个男人在你家门口,他头脸捂得严实,鬼鬼祟祟地偷瞄你家猫眼,一看到我就跑了。”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才发现你家门缝下面流出来好多油漆。”
“雀儿,你是不是在外头结仇了?”
到底是谁做的呢?病床上的那个?
怎么会这么巧赶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出了这种事?
白绩坐在车的后排,面色凝重,他眼神没有聚焦地盯住鞋头的一寸灰,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使得他心跳加快。
他的大脑混乱,一些零散地错杂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出、消失、变幻…以至于他只能抓住这两个问题,任它们搅成乱麻,理不出一丝头绪。
“雀儿、雀儿…白绩!”齐项突然捏住他不住痉挛颤抖的手,有点凉,齐项顺手把后排的出风口往上扳了扳,问,“想什么呢?”
白绩抬眼,眸中有些瞬时的茫然,“你怎么在这儿?”
齐项弹了他一个脑蹦,“我这么大个人跟你坐一块半天了!”
“哦。”白绩眨眨眼,那昙花一现的脆弱迷茫被另一种清明冷淡取代,他终于回过神来,“对,你是来陪我的。”
——我陪他。
虽然白绩挂完电话后表现的无比镇定,还编了个无关痛痒的借口糊弄了周雅雯夫妇,而后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司机把车开过来。
一切如常。
他在悄悄的慌忙,不欲被人察觉,却被过快的眨眼频率出卖了心绪。
齐项抓住了他一闪而过的无措,也没多想,只是有点担心,便在王荟“你可算懂事了点”的眼神中没头没脑地跟着猫身坐进了车。
“我又不需要你陪。”白绩别过头。
“……”齐项笑了,“我闲得慌。”
*
刺鼻的劣质油漆味弥散在楼道中。
“呲——啪”
梁逢秋戴着口罩,蹲在一节楼梯上,他倾身按亮感应灯,橘黄的灯光亮起,斑驳映在一地的红油漆上,一个拖把立在墙边,布条上更是粘连着艳红色的稠液。
他原本想把外面流出来的油漆擦干,可是越擦越脏,越擦越可怖,梁逢秋抱着胳膊心里发愁,他怕白绩看到了剁了自己。
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梁逢秋从栏杆处往下瞅,正好对上白绩警觉锐利的眼神。
“雀儿!”梁逢秋跳起来,“你可算回来了,唉…这是?”
“齐项。”白绩捂住口鼻走上来,蹙着眉头,“你一直在这?”
“对,我等你呢。”梁逢秋从兜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他们。
齐项接过,说了声谢谢,礼貌地没插话。
他记起来这个男生就是自己第一次来时在白绩家看到的醉鬼,但此时的他看着比之前精神多了。
梁逢秋指着油漆问:“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
“……”白绩垂头盯着地上泥泞的红油漆,摆手很轻松的说,“我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丢东西,你回去睡觉就行了。”
梁逢秋很担心,“要不你跟我回去睡?”
“不用。”白绩摇摇头,但他脖子僵硬了一般,摇头的动作有些大,顿了顿,他又轻轻推了梁逢秋一把,“走吧,不行我再去找你。”
梁逢秋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听话地跑了。
“……”
等梁逢秋的脚步声彻底听不着了,白绩仍瞅着一地污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睫垂下两片阴翳,遮住了所有的神色。
齐项上前,踩在还干净的地上,伸手推门,没推开,他问:“雀儿,你家有放外面的备用钥匙吗?”
白绩:“没。”
他指关节兀地一弹,而后视线短暂地模糊起来,分不清地和油漆的区别。
“那就是有人撬了门。”齐项摇摇头,谨慎起见他还是建议,“赶紧报警吧,哪儿有小偷这么猖狂的,你家也不是搞装修的,还能存着油漆罐。”
“不报警”,白绩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可是要插进锁孔时他根本对不准位置,因为他的手又开始抖了起来,且隐匿不住。
于是他捏紧拳头,歪头对齐项说,“你也回去吧。”
“我帮你啊,里面有人怎么办?”
“这是我的事。”
白绩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到伤人,他斜着脑袋睨向齐项,异常不近人情,似乎很厌恶齐项站在这里。
“本来就没想让你跟过来。”
“又不是多大的事。”
“难不成你想跟我回家住?”
齐项和他对视半晌,白绩那冰冷陌生的眼神跟带刺一样,往人的好心上戳,能把一肚子的火气都戳出来。
他大半夜跟着这个小白眼狼颠簸一路,难不成真的是闲得慌!
“你这张嘴…”
齐项胸口闷得慌,这是他第二次被白绩赶了吧?
“白绩,我他妈再管你我是傻逼。”
*
等楼道再次陷入黑暗,静谧的逼仄廊道里只有白绩抬脚时油漆粘在鞋底的撕扯声,白绩才陡然松懈下一口气,刚才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摸黑打开家门,一股刺激的油漆味径直往他的口鼻中钻,连口罩也挡不住。
白绩望着只有月华铺地的客厅,白墙黑影,他反手开灯,客厅霎时被照亮。
红色刺目夺走了白绩所有的眸光。
红色的油漆像新鲜的血液溅射在沙发上、桌子上、墙上。油漆很厚,还没彻底干,仍在流淌蔓延,是正在进行中的视觉侵略。
瞬间,白绩脸上的血色尽失,瞳孔紧缩,牢牢地锁住整个屋子的每一寸,眼睫与眼珠都在快速细微地颤动。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手指、胳膊、后背、太阳穴处的自下而上都不住地战栗。
如同被人扔进了一个漩涡,碎裂鲜红的手自深处拖拽着他,一个个画面纠缠着他,撕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他们欢呼雀跃,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白绩眼前的世界扭曲起来,他被迫进入一场闪回。
低头,满是鲜血的手中握着一个碎酒瓶,玻璃碎片扎进掌心,白绩觉得很痛,可是他没有松手,而是紧握着酒瓶,生生把玻璃片嵌入血肉中,对着面前的一团扭曲的黑影一下又一下地扎刺,不知疲倦地、机械地,如屠夫般的粗蛮。
沐浴在淋漓的鲜血中,血液的铁锈味侵占他的鼻腔,占领了他的感官,白绩觉得恶心,可是他的动作又难以停下,如同在完成神给予的使命。
正当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谁家在办喜事,一朵烟花在白绩正对面的窗外炸开,分割开了现实与幻境。
“砰——”
白绩眼前的画面停住了,又唰然消失,闪回结束,他还站在家中,面对着被泼了油漆的客厅。
“呕——”
闪回时急促的喘息让油漆味激得他喉管痉挛,窒息和恶心的感觉帮助他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白绩竭尽全力转了个身,扶助门框支撑身体,一阵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慢慢的,他把头伸向屋外,贪婪地用口鼻搜刮着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他缓缓地挪动脚步,一步步来到门侧的牛奶箱边,生锈的牛奶箱柜门被他徐徐拉开。
一封白色的信静静的躺在里面。
“他妈的。”
白绩以为自己骂出声了,其实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他与愤怒焦躁做搏斗时,一个人上了楼,但白绩没注意到,直到他后颈汗毛竖起,警示着自己时,白绩才像是应激一般向后挥去沉重的一拳。
*
“嘶!”
齐项硬生生用手接下了这一拳,手腕的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
“是我,齐项!”
齐项是上了车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盗窃白绩怎么会颤抖,什么样的事能让白绩那样的人颤抖?
一定是让他极其害怕的事。
他只是想把自己赶走。
齐项想清楚这层,才风风火火往回跑,他当着周雅雯和谢仕平面前坐上了白绩的车,跟他一起回来的,白绩的安危在那一刻已经跟他捆绑在一起了。
如果屋子里有人。
如果白绩遇险。
……
妈的,他就不该来,来了也不该走!
可是齐项回来就有点后悔,他愣怔地望向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白绩眼圈像是染了血般的通红,那双湿润的凤眼颤抖着,眸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戾气与攻击性,他现在身上背上长刀的刺猬。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而有一些秘密是注定不能被触及的。
此情此景,齐项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别惹上麻烦,不要去背负别人的秘密。可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他得先把白绩带离这个是非地。
“白绩。”
齐项皱着眉,温声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忍着手腕的疼痛,托起白绩的胳膊,十指攥紧他纤细的胳膊,把他往外拉。
白绩没动,在与齐项的力量对抗,正当齐项思索着要不要把人抗走时,面前的人终于生了一丝活气。
白绩甩甩头,终于认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他想要说一点什么,比如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你。
可他张开沙涩的口,吐出话却分外不客气,“滚远点。”
他想劝,你最好走,不然我可能会再动手。
白绩:“谁让你回来的。”
齐项不是不会心疼人,但听这话他也委屈。
“我他妈跟着你来的,把你扔这我怎么去给你妈交代!”
“……”白绩沉默了。
齐项拉他,“走,回谢家,司机还在楼下。”
“我不去。”白绩敏感地躲开,不想被齐项碰到,反手把牛奶箱阖上,“我有地方去。”
齐项反问:“哪儿,大马路?”
“……”
这时,楼道里出现个“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一个飒爽中带着些妩媚的声音出现在这个多事之地。
“能去哪儿。”女人站在下一层的转角,对上面的人招手,“大儿砸,来干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