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项先是当着苍昊的面从容地走下楼,等到拐角处一个急转弯,绕远路避开人群飞奔到天台,等到天台门口时他额头都沾了汗。
“真是上辈子欠了这姓白的。”齐项悄声吐槽,一面均匀喘息,轻巧开锁,他没有动外面的铁链,弯腰从缝里面钻进去。
齐项擦擦手,走进去喊道,“白…”
他喉结滚动,一时噤了声,他屏住呼吸,生怕口中呼出的气,惊醒了那梦中人,静下来欣赏着眼前这一幕。
校服外套委顿于地,只有一角倔强地卡在白绩的胳膊下,瓷白的手臂上墨色的纹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定眼细看,才发现小臂的太阳纹身边上落了一颗朱红的小痣,怪靡艳的。
白绩背对着阳光,像个幼兽一般脆弱地蜷缩着身体,脑袋抵着沙发靠背,像在祈祷。顺着齐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白绩校服卷起来露出的一截腰腹、利落漂亮的背部线条、还有…腰和胯之间的一块纹身。
是数字?还是什么?
还没等齐项看清,睡觉不老实的白绩似乎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几秒钟变了三个姿势,最终面向了齐项。
他昂着脑袋,露出脆弱的喉结,半梦半醒地发出几声梦呓,没了那冻人的目光,他的五官有点水墨般的温柔,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他梦里受了委屈一样,嘟着唇。
“白绩…”齐项抬手,鬼迷心窍地生出要不就让他睡吧的念头,然后他摇摇头,回去晚了苍昊肯定要找,于是伸手要去推他,轻声呼唤,“雀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绩眼皮下的眼球动了动。
“起床了。”齐项只伸了一个指头,去点白绩的额头,汗津津的,他左右摇了摇,又大了点声,“雀儿。”
“别喊。”白绩睡眼惺忪,声音有点沙哑,“手别指着我。”
齐项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弯腰捡衣服的动作也跟着停住。
白绩刚睡醒的声音…他听着特别耳熟,像极了被电流声模糊了的陪玩的声音?!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白绩觉得他有点大病,让人凶他,“说什么,衣服给我。”
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凉凉的像酒杯里打转的冰块,又和齐项耳机里的声音不一样了,齐项想,也对,世界哪儿会这么小。
齐项把离奇的念头摈出大脑,蹲着递过衣服,“不是让你听着铃声回去吗?”
“我睡着了。”白绩难得睡地这么好,只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不仅没有被人叫醒后的恼火,甚至人也柔了不少,翻身坐起后正对着蹲着的齐项,他弓着背,揉揉脑袋,说:“帮我把水拿来一下吧,有点渴了。”
他把“了”说得有点像“啦”,以至于齐项受宠若惊地以为白绩在跟他撒娇,他脑子嗡了一声,双手捧上饮料。
“你好好说话。”
白绩喝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你跟我卖什么萌呢?”齐项站起来,似乎重拾了进门前的誓言和上天台的初衷,“你下回睡觉定个闹钟,别一睁眼一节课没了,现在苍昊盯你盯的紧,掘地三尺也得把你翻出来。”
他这一句说完,生怕白绩插话,又密密麻麻一顿输出,跟他从午休的时间把控聊到如何与老师相处,导致白绩还没想到怎么反驳齐项说他卖萌的话,又被他连番的教训炸得脑袋大,睁着一双凤眼,一时间看着有点无措。
齐项总算抚平内心莫名的躁动,他呼了口气,“行,你也知道错了,起来吧。”
“……”白绩起身问,“你…是不是有毛病?”
齐项把电风扇关了,招手让人跟着,他瘪瘪嘴,“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出个我有毛病?雀儿,你这样阅读理解肯定没分啊。”
“不是。”白绩跟在他后面钻出天台,“你为什么又叫我雀儿。”
齐项心说我怎么知道,这不顺口就说了,而且他妈的自己都在班级冲冠一怒为蓝颜了,叫他个小名不行?
他这么想着,便硬气了,“叫你雀儿怎么了,我又没跟周姨一个辈分叫你宝宝。”
“……”给你脸了。
白绩这会儿可算缓过神了,他抬脚就把齐项踹下楼梯,齐项扶着把手,只踉跄了一下。
白绩冷声骂:“就你长了张嘴,嗯?”
*
白绩找完苍昊时,承认错误态度极其良好,张口就是“对不起老师”,一双手握着乖顺地垂在身前。
苍昊没计较,关心完他的身体状况,拍着他的肩膀苦口婆心的说着违心话,比如“从你缺了节课就这样愧疚的表情里,我就看出来你很想努力”。
白绩诚恳地摇摇头,他没有想努力。
苍昊僵住,收回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一拽就是一把,心痛得不行。
苍昊:“那你这两天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白绩:“没。”
“……”苍昊叹气,“过几天就考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让任课老师给你补个课?”
白绩继续摇头,油盐不进,“不用,我会好好考的。”
“行吧。”苍昊拿出手机,沧桑了十岁,“那你加下班级群,老师同学都在里面,有什么问题你就找我们,像今天身体不好,也可以在□□上给我传话。”
“好。”白绩扫码加完群,站那儿用眼神示意自己该走了。
苍昊摆摆手,让他快点走吧。
回班级时,班长拿着住校申请在讲台上吆喝,“还有谁要住校的,过时不候,房源吃紧!”
白绩路过他身边,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他手上。
班长一口气没回过来,打着嗝,恭敬地问:“您要吗?”
白绩垂眸想了想,还是遗憾地摆手说:“不用了。”
他其实很想住校,但又没勇气离开谢家。
住到谢家后,刘瑜给他打过电话,意思就是去了谢家就别回来了,那里安全太多了,周雅雯不仅能照顾他生活,也能找专业的人治他的心病。
他以为在谢家或许能更好,但是…
白绩坐到座位上,托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不知道为什么在谢家他总是会不安,温暖松懈的环境在弱化他的意志,勾引着自己沉沦,但是白绩恐慌这种沉溺,同时恐慌着他们的爱。
有次白绩下楼,看到谢仕平抱着谢霄,周雅雯坐在他们身边,他们聊白绩,聊他以前的聪慧,聊他曾经的光辉,他们对谢霄说:“元宵以后也要跟哥哥一样优秀。”
白绩看到这幅场景,又悄悄回了房间,反锁房门坐在地上,突然不受控制地对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因为他不耻地察觉到自己的嫉妒,嫉妒过去的自己,嫉妒幸福的一家三口。
他们的美满映照出白绩内心的黑暗,所以他日夜对自己的灵魂忏悔,被痛苦的过往和对未来的恐惧轮番滋扰,由此加重了他的心病。
“……”
耳边出现了一道响指声,冰牛奶被抵在他的脸上,白绩被冻得一哆嗦,从冗杂的思绪中抽身,发现齐项两只手捏着一罐旺仔,正笑着他看。
“傻子,撒什么癔症呢?”齐项放下牛奶,“还瞪我?请你喝牛奶。”
“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白绩警惕。
齐项挑眉,他刚才一直注意着白绩,所以他如实禀告原因,“看你要哭了,哄哄你。”
“你哪双眼睛看到我哭了?”白绩凶神恶煞地反问。
“没哭没哭。”齐项笑了,“是我要谢谢你抢了我的沙发,还恩将仇报地踹我一脚,所以特地买了牛奶来。”
“我不喜欢喝牛奶。”白绩仍旧记得早上那一出,凶巴巴的,“我喝可乐。”
“爱喝不喝。”齐项骂他,“稀罕得你。”
白绩:“……”
*
开学的第一周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去了。
白绩在开学考试前,才延迟听说了齐项为自己辟谣的伟大事迹,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怪不得最近耳边的闲话少了那么多,他感觉自己欠了人情。
梁逢秋说现在贴吧没有专门骂他的帖子了,只有一些小号还在各个帖子里蹦跶着骂他。
【梁逢秋:黑粉说你一定考不好。】
【白绩:他们说的对。】
【梁逢秋:我就喜欢你这样没有志气却坦坦荡荡的样子,正能量,为你点赞!】
“各位同学把书和电子产品放在外面,进来了。”监考老师拿着检测装置站门口吆喝,没人进来,只有白绩收了手机走进考场。
白绩没有成绩,所以自动划在最末等的考场,这个考场的人都是花钱买学上的富二代,不在意分数,没人拿书复习,全都抱着手机吆五喝六地组团打游戏,不到考前最后一秒根本不会进教室。
白绩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发呆,这时一个高大的男生走到白绩面前,开口带着浓浓的酒气,不知道大早上在哪儿喝大了来考试。
“你是白绩?”
白绩面无表情,懒懒地掀起眼皮,没有开口,要是十三中的人来,就知道白绩这个时候在不耐烦。
偏偏大高个没自觉,他跨坐在白绩前一排,脸对着白绩,笑得像个大庆油田,“我是蒋睿,你隔壁九班的,兄弟谢谢你!”
“……”白绩往后仰靠着椅背,不明所以,“嗯?”
“我没想到有天自己能前进一名。”蒋睿看着热情,其实说话时带着让人不太舒服的自傲,“听说你以前在乡下混黑?”
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绩彻底烦了,抱着手臂,脸色不佳,字字狠厉反问,“关你屁事?”
“你个孙子…”蒋睿看他不识好歹,没受过气,瞬间暴起。
“坐下!发卷子了!”老师制止后排的骚乱,他认识蒋睿,直接点名,“蒋睿,转回去!”
卷子发完,考试正式开始。
白绩转着笔,他鼻尖萦绕着前排的酒气,这个味道扰得他心情难以平复。蒋睿肌肉横虬,考试的时候不安静,仿若桌子间的间隙盛不下他,没事就要往后撞一下。
PTSD患者在生病的时候精力会容易被中断,很难注意力集中去思考问题。同时他们很容易关注身边能刺激到自己的声音画面,这些刺激的存在会加剧他们的焦虑和不安全感。
白绩焦虑不安时极富攻击性,忍耐力也差。
他本来就有点烦,又被那些动静扰得心神不宁,他紧咬下唇,手脚开始发凉,眼前的字逐渐模糊,鼻腔里的酒味似乎越来越浓,一直牵着他往不太美好的回忆走,白绩眼动加剧,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想要安抚自己。
这时蒋睿又往后一撞,咣当一下,白绩脑中的一根弦嘣了。
“砰——”
白绩掀着桌子把蒋睿整个人挤压在两个桌子见,重重的一下,蒋睿被撞地直咳嗽。
“白绩!”老师认识他,大呵一声,“考场上你做什么!”
蒋睿也怒吼,“你他妈有病啊?”
白绩深吸一口气,怕留着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我交卷。”
*
一天考完后,白绩大闹考场后又翘了后面考试的事才传到苍昊耳朵里,他找了半天,白绩人不知道跑到哪儿了。
于是苍昊在班级群怒气冲冲的点名白绩。
【苍昊:@Blank,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考?】
【苍昊:@Blank为什么不考试?看到消息来办公室找我,不然我就要打电话给你家长了。】
【苍昊:@Blank,白绩给我把群昵称改成自己的名字!】
【白绩:在学校,马上来。】
有老师的班级群平时一潭死水,无人问津,齐项也给屏蔽了,突然刷刷冒出四条消息,他以为是什么通知,点开看的瞬间瞳孔放大,人当场傻住。
“!?”
Blank?
谁?
不是他的陪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