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春深(一)

这人是明光宫侍卫周雪念,是外公让他跟着母亲的。前世母妃不受宠之时,也多亏他一直护着母妃。

周雪念五官周正英朗,一身英气,武艺不俗,却跛了一条腿,再上不得战场。

他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茗玥,施了礼,声音粗犷却透着温和,问道:“公主,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

茗玥拉过他的手,看着他吃惊的模样,小心的摩挲着他手心里那一道疤痕,问道:“雪念叔叔,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呀?”

周雪念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公主,你雪念叔叔可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腿脚都坏了,这手心里的小疤算什么?”

茗玥对着那条疤吹了吹,小心翼翼问道:“那雪念叔叔疼不疼啊?”

周雪念还是笑:“疼,当然疼!你说割你一下,你觉得疼不疼啊?”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觉得奇怪,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

周雪念到底没有多少细心思,又道:“当年你雪念叔叔战场上受了多少伤,你这小毛丫头自然不知。”他顿时觉得失言,看向茗玥,却见她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想着她大约是没听到自己的不敬之词。

茗玥心中暗笑,又道:“那雪念叔叔一定是武艺极差,才受了这么多伤。”

周雪念顿时怒了,“公主,你雪念叔叔当年可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你竟说我武艺差?”

茗玥疑惑问道:“若是不差,本公主怎么从未见你施展武艺?”

周雪念哈哈一笑:“公主啊,明光殿从未有刺客,您自然见不到我的武艺!”

茗玥又道:“雪念叔叔,您给我演一遍,我便托人到宫外给你买十斤的的桔红糕来送你!”

那桔红糕是周雪念最爱的点心,让她这么一说有些心动,心里思量着便又听茗玥小声诱惑:“二十斤?”

周雪念哈哈大笑,“二十斤?那我还未吃完不就坏了?”

茗玥以为他是让她少买一些,谁知他又道:“别一次给我送来,四次,一次五斤吧。”

茗玥咬了咬牙,心疼自己的银两,想着买二十斤桔红糕的银子还好说,就是托人家出去捎实在要费不少珠宝。

她还是点点头。

周雪念给她耍了一套拳法,到底是战场上打下来的人,不似她见到的教皇兄皇弟的武官的路数,大开大合,气势滂沱,一看便不是花拳绣腿。

茗玥越看越茫然,却也觉得打着拳头打人一定十分管用。

她见他收了势,叹了口气。她曾听说过有些人是习武英才,过目不忘,如今可见她实在是庸才,看了一遍,竟连一招也记不下来。

周雪念看她暗自嗟叹,问道:“公主,您今日又是激我,又是施恩,到底是想做什么?”

茗玥叹了口气,道:“昨日母妃说起她在将军府学武之事,听的我心痒痒,也想学几个招式,日后也好保护母妃不受欺负!”

周雪念诧异地看着她,又道:“公主,你想想也就算了,学武要吃不少苦,你这细皮嫩肉,能受得了?”

茗玥使劲点头:“能,母妃习武的时候能受得住,我怎么就受不住了?”

周雪念还是摇头,“陛下怕是不许公主习武……”

“雪念叔叔怕我父皇?”

“怕!”茗玥本想激他一激,却不想他承认得干脆,“自然怕,尤其是从战场上下来,才知这世间悲喜,都不过强权者一念之间。”

他许是以为茗玥听不懂,才敢说直言皇帝微“强权者”,“以往在战场上厮杀,倒是万般无畏。”

他说完,才像是想到茗玥的身份,顿了顿,才叹了口气,转口道:“陛下龙威,我小小侍卫,岂能不怕?”

茗玥也静默了,她记得自己的皇爷爷是糟蹋了人家的姑母的,后来他入了战场,怕更是觉得皇帝一句话便千斤重了。

周雪念沉沉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是真想学?”

茗玥点点头:“母妃受了太多苦,父皇不在乎母妃,因为只有我能时时刻刻陪着母妃。”

她知道自己只要是为了母妃,周雪念便断不会拒绝。

周雪念又思索片刻,果真答应了,“只是你自己想个法子,让陛下应允你习武才是。他答允之前,我便先教着。”

他心软了些,也莫名觉得这小丫头是有分寸的,能让皇帝允了。

…………

转眼已是八月十四。

第二日便是中秋佳节,明光宫却来了不速之客。

珍妃正值盛宠,一身盛装,比锦妃小了四岁,在宫人面前一副和顺温婉的模样,脸蛋身形珠圆玉润,又刚添了一个皇子,养得越发好了。

可茗玥却只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在中秋佳节上利用自己的孩子陷害母妃被打入冷宫。

可偏偏她还柔柔弱弱地笑着,喝了外公从那样远的地方寄来的那样珍贵普洱茶,也不知感谢半分,还问道:“妹妹听说姐姐这几日宫里换了许多的丫鬟。可是她们伺候得不合心意?”

锦妃也笑着,“玥儿这丫头觉得她们伺候不周,我便将她们打发了。”

茗玥哼了一声,“珍妃娘娘管的倒是宽,我是他们的主子,换了又如何不换又如何?”她岂会不知珍妃此行是何意?那些她换掉的丫鬟,都是那些不知耻的给安插的眼线,她只打发走了是多么菩萨心肠!

珍妃脸色一僵,强笑了一笑:“我不过随口一问,玥儿……”

茗玥从鼻孔里嗤了一声,“珍妃娘娘不必叫得如此亲昵,若不是母妃告知,我都不知道宫中还有您这个人呢!”

珍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便要告辞。

茗玥假意相送,又对锦妃说自己想去她宫里玩一玩,锦妃放心不下,茗玥却执意如此。

锦妃叹息一声,让眉裳跟着好好看着,那珍妃让茗玥赌了两句自是不喜,却也不好给茗玥脸色。到底是皇帝儿女金枝玉叶,她便是再得宠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她如何。

她强笑着:“公主请。”

茗玥跟着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珍妃娘娘,我如今又不想去了。”

珍妃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公主,您这是戏弄于我?”

茗玥缓缓摇头,“不,只是看你实在对不守规矩,便想着教训教训你。”

珍妃眸子都睁大了,万万想不到这句话竟是从一个七岁孩子嘴里说出来。只是她还未曾细想,便听茗玥连珠炮一般道:

“你既叫母妃一声姐姐,见了却不行礼,拿了这上好的茶你连句谢谢也不说,这般没有教养,怕是因为家中是小门小户,家教不好吧?”

“你父亲当年是草莽出身,乡中还有祖父祖母健在吧?珍妃娘娘如今飞黄腾达,可要好好照拂,别让人家落了口实,说您是虚有其表心术不正的白眼狼!”

“还有娘娘您这鼻头,动不动就红起来实在是让人看着碍眼,怎么出门也不拿二两粉来擦一擦?”

珍妃这一次来,茗玥算是过足了嘴瘾,拿她样貌家世统统说了个遍。骂人不揭短,茗玥却知道的短都说了,便是让她去告状也难以启齿。

珍妃心思歹毒,却也从没听过什么重话,只觉得让她气的心里一颤一颤的,茗玥看她气的不顺的背影,觉得明日她的计谋,怕是更加迫不及待!

眉裳看着她目瞪口呆,十分诧异自家小公主竟有这份口才,喃喃道:“公主,您……”

茗玥笑了笑,虽是稚童模样,眼中色彩却似是经历了千山万水,才站到了这宫墙之下,看的眉裳心底一颤。

“你们都下去。”她对跟着的宫女太监们说,又对着眉裳,“眉姨,我有话对你说。”

眉裳不是不知事的,见她脸上分明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神色,那眸子中像是历尽沧桑。她听她一张一合的启齿,“眉姨,您可信鬼神之说?”

她静静地听着茗玥娓娓道来,越发觉得诧异,她对那鬼神之事是信的,却从不曾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公主让她不得不信,她听得心惊,忽然问道:“那公主,您是鬼魂,那那些时日在清玄寺,迦木大师可有为难你?”

茗玥欣慰的摇了摇头,“迦木大师也知晓我是重生之人,说我魂魄不全,又沾了地府戾气,那七日便是替我招魂的。”

眉裳叹息一声,“公主,您得此福报,必是上天眷顾啊!”她先是惊异,却又觉得庆幸,又问道,“那之前的小公子,可是与您前世……”

茗玥想到云罄,又觉得思念,却不与眉裳细说,只道:“我前世欠他良多,等我安顿好了母妃,便还他一辈子。”

眉裳低低一叹,“公主万不能委屈了自己。若他非你良人,这恩情,眉裳便替公主还了。”

茗玥摇了摇头,“我前世看错了人才错过了他,今生我只怕自己不似前世纯粹配他不起。”

她又将明日珍妃在中秋宴上的阴谋细细的说给她听,她知晓自己不必多做什么,眉裳必会处理妥当。

眉裳听完果真锁了眉:“公主且放心,明日奴婢自有安排。”

茗玥点点头,她虽知晓事情原委,只是这公主琐事,她却是不如眉姨这等宫中老人儿的。幸好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

眉姨又问:“这几日公主打发走的那个丫鬟,可也是其他宫中娘娘的眼线?”

茗玥点点头,心道眉姨果真是见惯了宫中诸事。

眉姨冷冷一笑,“公主便该早些告诉奴婢,公主处置人的法子,实在太仁慈了些!”

茗玥摇了摇头,她哪里仁慈?她刚重生的时候不是将那奴婢手臂砍去,舌头拔了,让她惨死了?只是听了几日佛经,施了几天粥,觉得只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多留一些慈悲,也给自己多一条后路,也多积点福报吧!

大约也是那和尚说的洗清魂魄中污浊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