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子重生

“娘亲?娘亲?娘亲醒醒,娘亲醒醒!”

迷迷糊糊里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趴在我身上,使劲摇我。“娘亲别睡了,阿南很饿很饿啊!娘亲!”

什么东西?也敢吵我堂堂青曦少君谢窈窕睡觉?我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正准备开口训斥,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嗷的一声倒在我的腿上。

“嗷,娘亲,你吓死阿南了!”

等等,他叫我什么?娘亲?我呆住了。

柔软细小的手抱住了我的脖子,童音软软地说道:“娘亲不记得啦?娘亲将阿南养在魂生白莲里,阿南就出生啦。”

这……我晃了晃脑袋,把里头混乱的思绪整理了一下。

我是谢窈窕,莲华山莲华上仙启子慕的亲传弟子,三百岁修得仙身,号称青曦少君。一千二百岁的时候为了一个渣男叛出师门,又被那个渣男联合他的情人杀了。随后我落到一个幻境里,遇到了乌先生,乌先生用魂生白莲帮我复活了我的孩子……

可不是说复生孩子要用尽我的魂魄吗?

我清楚地记得再一次失去意识的感觉,我以为那时已经魂飞魄散了,但现在能感觉到孩子的温度与柔软,这却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到底是魂魄啊还是鬼啊?

我捏捏胳膊腿,触手肉乎乎的,居然是活人的感觉。掐一掐,还疼!

“嗷!”

很疼!

“娘亲!”孩子抓住我的手带着哭腔说,“娘亲为什么掐自己!阿南不喜欢!”

“别哭别哭!”果然孩子是娘亲的宝贝啊,这么小就会心疼娘亲了。我抱住他哄道:“娘亲试试自己是活人还是魂魄,别怕。对了,你叫阿南?哪个南?谁帮你取的名字?”

“阿南叫谢思南,思念的思,南方的南,乌先生取的名字。”阿南的声音软乎乎的,男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我抱住了他一顿乱蹭,逗得阿南咯咯笑,闹够了我才记得问他:“对了,阿南啊,乌先生呢?”

“阿南不知道呀。”阿南说,“阿南没见过乌先生,阿南一睁眼就跟娘亲在这里了,有个声音要我乖乖等娘亲醒来,等娘亲醒来就会带阿南去吃莲华山的莲蓉糕。阿南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乌先生,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原来是乌先生把我复活的?还把我送出了幻境?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不知道乌先生是谁,他日若有机会重见,我谢窈窕必定粉身碎骨以报!

“娘亲,娘亲……”阿南见我不说话,摇了摇我,委屈地说:“娘亲什么时候带阿南去吃莲华山的莲蓉糕?阿南好饿好饿……”

呃……我嘴角抽了抽。

莲华山……我为了矩飞光已经叛出了师门,现在身边还多了个阿南,哪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师尊?我回去,不是让八荒六界都知道莲华上仙的徒弟跟男人跑不成,又未婚先孕带了孩子灰溜溜地回门了?

我自己被人笑没关系,狗叫随便它,我只当没听见。但师尊将我养大成人,一千二百年的日月,让我从一个凡人婴儿修炼成仙身,恩比天高,我断不能叫师尊被人嘲笑。师尊是八荒六界最尊贵的上仙,赫赫威名,哪能受半点损伤?

所以,只好对不起阿南了。

我心里充满了愧疚,阿南好不容易才重生,求我的第一件事就没做好。但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抱着阿南说:“阿南啊,我们不能回莲华山,不然会害师尊……不,是师公被人笑话的。”

阿南不大懂什么是笑话,但我说不能,他就乖巧地说:“好,阿南知道了!”

“阿南乖。”我心酸得很,阿南跟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娘亲,真是受苦了。我抱着他说:“阿南别怕,吃不了莲蓉糕我们可以吃别的嘛,来,娘亲带你去……唔?”

这一抱我便发现了不对劲,我抱着一个按凡人算来三岁不到的孩子,竟然感到吃力!但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底怎么了,半空中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还想去何处?”

我听着不禁脖子一缩,条件反射就想转头跑。但一来我抱着阿南,二来我没有法器可以飞,三来……一百个我加起来也跑不过眼前这位啊!这可是堂堂六界战神,一枚明光羽符就能调动百万天兵的莲华上仙!

形势比人强,我立刻认怂了,抱着阿南跪下,低头恭敬地叫道:“拜见师……拜见莲华上仙。”

来人哼了一声,我猜他气得拂了袖子。莲华上仙当了十几万年的战神,庄重得很,在外人面前最气也不过甩袖子,绝不会横眉竖眼的。

“胆子越发大了,无缘无故消失了四百年,如今见了,竟连师尊也不叫了?”

我气息一哽,差点哭出来,好在记起自己已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不再是当年缠着师尊闹脾气的小丫头了。我将阿南放在身边,俯身给莲华上仙长长地磕了个头,低声道:“谢窈窕顽劣不堪,只怕有辱上仙威名。”

不是我没心肝,我时时刻刻记着师尊对我的恩情,只是我同样记得那日我要跟矩飞光走,我与师尊的对话。

那时我与矩飞光跪在素霓洞前,对师尊说自己要永远离开莲华山青曦顶,从此再也不是师尊的弟子。闭关十年的师尊瞬间出关,寒着一张脸问我:“谢窈窕,你可想清楚了?”

我闻言,泪水一股一股地在眼眶里翻涌。

我是个凡人弃婴,不知怎么被扔在弱水彼岸,是师尊将我捡回,亲自抚养我长大的。一千二百年来,我从凡人婴儿长成六界人人头疼的青曦少君,中间费了师尊多少心血不必说。更何况师尊虽在修炼上对我严厉,平日却是极其护短的。自三百岁修成仙身起,不管我在六界闯了多少祸,师尊都替我担着。最严重的一次我将冥月族的宝贝望月冥草烧了个精光,害得仙界与妖界差点起纷争,师尊以堂堂六界战神之尊亲自登门,低声下气地给人赔礼。我被他藏在青曦顶里谁也伤不着,他回来了气得浑身颤抖,也只是道:“窈窈,拿板子!”

窈窈,窈窈,六界之中,便只有师尊一个人这般叫我,如兄如父,不管我怎么惹他生气,师尊也只是叫我窈窈。但那一次我叛出师门,他却终于连名带姓地叫了我。

而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一边是我认为的孩子的父亲,另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尊。若我不与师尊断绝关系,将来矩飞光是魔族的事暴露,师尊六界战神的位置便保不住,只怕还会除去仙籍。我怎能让师尊被除去仙籍?

所以,无论师尊怎样生气,我也只能给师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没用仙障护体,额头鲜血直流,决绝地说:“不肖徒儿谢窈窕跪谢师尊千年教诲,徒儿心意已决,请师尊日后保重!”

“你当真不后悔?”

“谢窈窕绝不后悔!”

师尊闭了闭眼,转身背对着我,再不说话。而我被矩飞光抱着,从此离开青曦顶。

正因为这段缘故,即便我现在想起来后悔得要死,恨不得冲到回忆里把那个傻蛋按在地上揍个三天下不来床。再拖着头破血流的她到师尊面前,抱住师尊的腿痛哭地嚎,求师尊别跟她一般见识,求师尊原谅她。但我自己尚且不能原谅伤我之人,将心比心,我又怎能求师尊原谅我?

我心里难受得很,好似被刀割一般,比当日被矩飞光和客醉羽背叛更甚,只因受伤的是我最亲的师尊,而伤人的正是他最疼的我。我伏在地上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忽然一双温暖有力地手将我扶了起来,我感觉到严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师尊声音沉沉地问:“修为呢?”

我三百岁修得仙身,离开莲华山时已经成仙九百年,若非修为超群,矩飞光又怎会打我的主意?只是仙界始终未曾封我仙号,实则那时我的实力已与一般的金仙无异。但此刻……我却连抱一个幼儿都吃力。

趁着沉默,我自己稍作检查,不由得心中一凉。我的仙骨没了,修为没了,经脉如重生般脆弱不堪。除了肉身还是仙身,其他的与凡人无异。

不,我比寻常凡人还要虚弱。

师尊何等修为,一定什么都看出来了,哪怕我什么都不说。强烈的愤怒从师尊身上传来,我只怕师尊要气坏。好像小时候我把自己摔伤了,自己痛一下就算了,最怕师尊担心。因我知道看到亲人受伤,心中是何等难受。

周围的气息仿佛凝住了,我缩了缩脖子,惴惴不安。好在师尊只是沉默良久,然后说:“跟我回去。”

我登时就傻住了,回、回去?师尊还要我啊?

相对于我对回门的震惊,师尊倒平常得很,好似我叛出师门就跟从前无数次闯祸一样,他这次来就是抓我回去的,说不得还要打我板子的。我的泪水瞬间上涌,声音哽住。“师……”

“这……”相比于我的震惊,师尊更震惊另一件事:“这孩子是……”

我的眼泪立刻给吓回去了,完了!我给忘了阿南的事了,因为阿南太乖一直不说话,我又刚做母亲。这下给师尊知道了阿南,却要怎么办才好?

一时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凡间儿女被爹妈抓住了偷情时的尴尬窘迫,生怕师尊一记素箴剑就拍过来。笑话,素箴剑可是上古神兵,乌先生给我做的肉体脆弱得很,师尊轻轻一拍估计就魂飞魄散了。

我缩着脖子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幸好师尊只是顿了一下,继而平静地问道:“原来都成娘亲了,叫什么名字?”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要阿南拜见师尊的,心中懊恼,从前师尊宠我,我在师尊面前便无法无天,时时没有礼仪。当下忙伸手捞了捞,捞到了阿南就将他牵着,低头说道:“阿南,这是师公,来拜见师公。”

阿南乖巧地说:“阿南拜见师公。”

师尊仿佛给师公这个称呼震了一下,就像所有爹娘一般不能接受女儿已经出嫁了的事实,好一会儿才问道:“唤作阿南?”

“是。”我应道,“谢思南,思念的思,南方的南。”

刹那间我感觉到一道意义不明的目光落在身上,心中咯噔一下,我不禁埋怨起乌先生来。

要死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乌先生怎么偏偏选了南方?南就南了吧,你说个恨南之类的也行啊,为什么偏偏是思南?这下师尊一定误会了!

原因无他,矩飞光的魔族便在南荒。这思南思南的,师尊还以为对那贱男念念不忘呢。

纵然看到孩子没见到孩子的爹,我又修为尽废地出现,师尊心中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但我仍旧不愿让师尊知道阿南父不详的事。何必平白叫师尊担心,以师尊护短的性子,说不好翻天覆地地替我找负心人。师尊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已经操碎了心、丢尽了面子,我就别在让师尊担心了,找男人这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于是我默默无语,任由师尊脑补了一回我跟着矩飞光私奔又被矩飞光抛弃,一个人默默生孩子的情景,让师尊误以为阿南是矩飞光的孩子。

“唉……”师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仿佛听到了他内心无数的无奈。默默汗颜,有我这么个弟子,师尊真是辛苦了。

师尊别愁,窈窈以后会好好侍奉您的!不再教您操心了!

“即刻随我回山。”师尊一锤定音。“疗伤要紧。”

我实在无法抗拒回家的诱惑,弯腰就将阿南抱在怀里了,站在原地等着。

等啊等啊,师尊就是不过来。我猛地领悟到也许师尊已经招出白云就等着我踩上去呢,但我都瞎了,哪看得见白云在哪里啊?师尊若不牵着我,我光听声音都找不出师尊在哪里。

我只好抱着阿南委屈:“师尊……”

师尊又叹了口气,这才一会儿,师尊叹的气就比从前上千年多。

我继续委屈:“没办法,我瞎了嘛……”

一说完我就后悔了,瞎了这个词一定刺激到师尊了,我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轻轻将我与阿南都抱在怀里。几个飘落,师尊一语不发,我听不到风声,但我知道师尊在带我回山。

我靠在师尊暖暖的怀里,不禁眼眶又是一湿。天大地大,能随时让我容身了,便只有师尊的怀抱而已。世间果真只有亲情最可靠,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别人了,我就跟师尊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