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来了凤凰谷,却是没有一刻消停过。先是前来道贺爹爹做了万妖祖上的人络绎不绝,我本意摆几日流水席招待招待,还没有选好菜色,上门来跟阿姐求亲的人又接踵而至。
我凤凰谷日日热闹得堪比集市,本来就不高的凤凰山眼看着也是要被踏平的趋势。我整日穿着一身祭司服,梳个道姑头,也是一番风流倜傥的做派,站在凤凰谷路口上跟来人打招呼,看的多了,竟觉得每张脸都一样。
一天两天还能忍,这生生劳累了小半个月,倒真是吃不消,这日正和月老打招呼呢,胃里翻腾几许,扭头就吐了半个胃出来。
只是面前这双金边长靴着实眼熟,我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故作镇定的站起身,对月老道,“老人家,不认得路吧,我给你带路啊!”
他看了眼一旁的人,“天君大人先请,请请请!”
楚华低头嫌弃的瞧了瞧自己的鞋,不紧不慢的脱下来丢到我面前,“洗干净了去!”
我哈哈大笑,“今日出门忘记带脑子了?”
楚华也对我笑了笑,“比不得祭司大人没有脑子。”
“我的刀呢?!”
婆娑拿着我的刀往后退了两步,“使不得使不得,咱有话好说!”
我恨恨的瞪了婆娑一眼,转头看见楚华身后的队伍,一箱箱一件件,不是聘礼又是什么?原来楚华这厮也拜倒在阿姐的石榴裙下,啧啧啧,我怎么会让他得逞呢。
楚华对婆娑道,“你去跟你家祖上说,天君楚华求见。”
婆娑称了一声是,扛着我那镰刀一蹦一跳的就跑了,这般殷勤,若不是他跟了我几百年,我倒真要嫌弃他了。
婆娑是一只大力鬼,百年前我在荒凉的战场上捡来的,生着一张凶狠的脸,稍稍对他说句重话就能哭个小半天。后来他看我拿镰刀着实辛苦,便说要做我镰刀的刀鞘,为我扛刀。爹爹看了看我的细胳膊细腿,还是应允了。
当时婆娑狰狞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我居然怎么也忘不了。
楚华干脆将自己的袜子也脱了下来,我瞧那一双脚白净如女子,心中又暗自将他腹诽一遍。山路上的野山菊成片成片的开着,他踏花而去,忽而在花丛中转过身来,“梁西,跟上啊。”
我愣了愣,“没人告诉你这样做是不好的么?”
“什么?”
我低头瞧见他踩过的地方,野山菊依然茂盛的开着,没有丝毫不妥,冷哼了一声,领着他的仙童仙婢们从大路走了。
玉蝉却是听他的话,变了麒麟,上前去驮他,他微微笑了笑,领着玉蝉踩着花丛,追上了我。
“梁西,你这模样真是丑。”
我斜倪了他一眼,“你怎会明白我的绝代风华?”
楚华听了这话,忍了半天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山河无色,笑得直不起腰。后来我再想起今日,他还说过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他身后的野山菊还是在眼前繁花似锦,不肯睡去。
爹爹和娘亲早已经在大殿里等着楚华,他赤着脚走了进去,将我拒在门外,我本想听听墙根儿,那玉蝉却是睁着一双玲珑的大眼睛将我望着,我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转头竟见着我那阿姐正朝这边来。
“说起来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我剜了玉蝉一眼,阿姐听了这话,掩嘴笑起来,“这位仙童真是会说话,可知我没妹妹生得精致。”
玉蝉摇头晃脑的道,“非也非也,倾国倾城是阿姐。”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阿姐面红耳赤,她往那殿中瞧了一眼,“今日是谁来了?”
“是天君大人”,玉蝉回答。
我故作神秘的凑到阿姐的耳边,“我看啊,是来跟你提亲来了。”
阿姐方才那叫面红耳赤,现在这一定是叫娇羞无限,她转身跺了跺脚,差点给我踩出十一根脚趾,“哎呀西儿,你胡说什么?”
当是时,楚华从大殿里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阿姐微微额首。
爹爹从大殿里追了出来,“好女婿,好女婿莫慌……”
我惊了半晌,怎的前些日子来求亲的人磨破了嘴皮子说了个把时辰,也没把爹爹说通,楚华却只用了这么一会儿就抱的美人归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术。
阿姐似乎很是高兴,她走到楚华面前,天君大人,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倾心于君?
那日我拎了镰刀砍了他两次。
你可知我喝了你做的鱼汤,盈盈白雪齿颊留香。
那日我多喝了几碗,蹲在门边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
天君大人,你觉得我美吗?
楚华仔细看了看阿姐的眉眼,“颜如舜华。”
阿姐笑起来,“那我叫你楚华可好?”
“可以。”
“楚华楚华,我们去赏花吧?”
楚华看我一眼,点了点头。
“不可!”我出声道。
爹爹奇怪的问,“为何不可?”
我凑到他耳边,“你想呀,阿姐是三四千岁的妙龄美人,楚华是三四千岁的英俊公子,这花前月下孤男寡女指不定就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不妥不妥。”
娘亲瞪了我一眼,“你在哪里学的这不三不四的说辞?”
我还未回答,楚华已经同阿姐走了老远,两人倒是生得金童玉女好不般配,我心中不知怎的百般酸楚。
爹爹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我捏了捏衣袖里那封请帖,算了下时辰,辞了爹娘打算去昆仑山拜会拜会。
昆仑老祖给了请帖说请我去吃酒,我仔细想了好几遍,委实不认识这人,虽说咱们凤凰谷在昆仑之东,但少说也有千里之遥,这“邻里之谊”也不知尽的是哪般。
既然是去吃酒,我也在爹爹的酒窖里寻摸了一坛梅花酿,驾了云,喚白芷同我一起去。
白芷是爹爹指给我的丫鬟,做事伶俐就是日日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讨喜。本欲带那总是笑眯眯的水兰去,不曾想这丫头自从来了凤凰谷就整日上吐下泻,医鬼说她水土不服,要静养静养,这静了半月,却一点也不见好。
昆仑山白雪皑皑,一眼望去,只见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立在那山巅。一群人在巅门前不知在忙些什么。
我和白芷落了地,方见人群中一个肤白俊秀的黑衣少年着实抢眼,提着一支大笔抖来抖去,半天下不去笔,旁人也是看得心惊胆战,好不有趣。
我探了个头过去,“干什么呢?”
“写匾额啊!”
我这才发现这大殿还没取名,“写什么?”
“醉笑三千殿。”
我看了这少年一眼,“我帮你写如何?”
他从匾额上移开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我一遍,将手中的笔递给了我,“你来!”
这些年来因我那镰刀,臂力着实惊人,爹爹说我毕竟是个女子,还是要学些文静的东西,娘亲想来想去,觉得这写字和耍镰刀都是靠手臂,便请了个先生来教我写字,这样写来写去,先生将我夸上了天,临走的时候还寻我要了一副字,说要好好珍藏。
因而,这“醉笑三千殿”我还是有信心写得好。我收了笔,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好字啊!好字!”
少年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手一抖,笔尖上的金墨说时迟那时快洒在了匾额上。一群人望着这匾额愣了半晌,那少年干笑了几声,“就当是滴了个美人痣,极好极好!”
我哈哈笑了两声,又说,“不知昆仑老祖可是在?”
那少年挺直了腰,“昆仑戏玄正是本殿。”
听了这话,我差点没有站稳,这昆仑老祖怎么说也是几万岁的老头了。眼前这水嫩得跟樱桃一般的人是要闹哪样?
我稳了心神,拱手道,“小女子是魍魉族的祭司,喚做梁西。”
戏玄瞧了瞧我,“不知祭司来此有何事?”
我眼前黑了黑,白芷有些嫌弃的看了我一眼,我将衣袖里的一封请帖拿了出来,“不是你让我来吃酒的么?”
戏玄疑惑的接过那沾满酒香的请帖,看了看上面像蚯蚓一样爬着的字。他身边一个小官凑到他耳边,“殿下,你怎么忘了,前些日子你说要请方圆千里的仙人来吃酒,就写了请帖啊!”
“昨日不是都来了么?”戏玄低头看了那请帖上十二日的“二”中间的那块墨点,剑眉微挑,“是十三,没错没错!”
白芷将梅花酿捧到他面前,我笑了笑,“小小心意。”
戏玄突的双眼放光,“这不是千年的梅花酿么?”
这是爹爹的东西,我自然是不知是千年还是多少年,那戏玄突的拉住我的手,“哎呀呀好姑娘,我跟你真是相见恨晚啊!来来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