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有些迟疑,她伸手握住了那颗枣儿,微微起身看?向窗外?,一抬眼就瞧见坐在墙头上的九千岁,他?带着面具,淡淡地垂下视线,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星辰大海包罗万象。
“九千岁……什么时候来的?”
说实话,沈郁并不希望有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心里有什么情绪,从来都是藏着掖着,不愿意被人知晓,哪怕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酸菜,她也并非事事都会与她说。
若方才那些事都叫他看?见了,真?怪丢人的。
凤千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坐在墙头上,撑着手中的剑,朝她勾了勾手指,“沈大人,过来说话。”
沈郁不明所以,她左右看了看?,踩着凳子从窗台上翻出去,走到墙根下仰头看?着他?,望得脖子都有些发酸,“千岁找我有事吗?”
他?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影拢下一片阴影,微风吹起他?的长发,他?还是那般不愿束发,总带着那么几?分洒脱不羁,“沈大人,外?面的风景甚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他?说着就弯下腰,朝她伸出了手。
沈郁立马摇头,“九千岁,我就不去了,你看?天色都快晚了,明日,明日还要……”她本来想说明日还要早朝,可想到刚跟太子爷吵完架,心里堵得慌,她还真?不想去早朝。
“沈大人没见过晚上的俞都吧?平日里俞都总是热闹非凡,晚上也灯火通明,大人真?不想跟我去看看??”他?换着花样,百般撩拨着她,“沈大人就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了,跟我出去透透气,没准就没这么难过了。”
沈郁心想,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她没好气道:“这事说来也怪九千岁,好好的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玉?拿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太子爷瞧见?瞧见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解释两句?就这样任由他带着玉佩来找我麻烦吗?”
凤千瑜低低地笑了起来,连面具都藏不住他的笑意,他?坐在墙头上看?着她,微侧着脑袋,笑道:“沈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怪我怪我……”
沈郁哪敢,她谁都怪不起,谁都得罪不起,她就是想吐槽几句,泄泄火气。
“那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我带你去看风景吧,听说城墙上能看到花船,还有桥上每月初七都会放烟花……”
她狐疑道:“城墙能上去吗?”
凤千瑜点头,“当然能。”
这俞都就没有他?上不去的地方。
沈郁想着,反正也都这样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别再气坏了自己。她干脆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就当是出去透透气,伸手握住了九千岁的手。
九千岁用力一拉,就将她拽上了墙头。沈郁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没爬过墙,这么冷不丁地踩在窄窄的石砖上,摇摇欲坠,感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酸菜的声音:“小姐,你在吗?出来吃晚饭啦!”
沈郁心跳都吓得少了一拍,急得她差点站了起来。凤千瑜微微按住她的腰,怕她摔了下去,这个举动更像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沈大人莫要乱动,我带你下去。”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他?带着她稳稳落在了地上。踏实踩地的感觉,反而有些不太真实,沈郁抬头看?着身边的九千岁,白衣翩翩,脂如?凝玉,总觉得他?这个人也跟着变得不太真实。
墙里头的酸菜找不到沈郁,吵得整个府的人都知道了,到处派人去找她。
凤千瑜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进了集市之中,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夜里的俞都,仍然那么热闹。灯火装点着大街小巷,路边摆摊的小贩们都叫卖着,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儿都摆放在一起。
沈郁只见过清晨的俞都,还没见过这夜里的俞都,她总是早睡早起,规规矩矩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头一次踏入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变得新鲜而有趣。
九千岁拉着她停在地摊前,买了两个狐狸的面具,给了沈郁一个小的。沈郁低头戴上,一抬头,发现九千岁已经换好了面具,这速度也太快了。
他?本来皮肤就白皙,下巴也削薄,戴上狐狸面具,还真?像一只小狐狸。沈郁正想摸一摸自己的狐狸面具,是不是跟他?的是一样的,刚抬起手,他?又拉着她去买糖画。
糖画摊前围着的都是小孩,他?带着沈郁这么大一个姑娘,就显得尤其扎眼。沈郁也学着小孩蹲在地上,尽量减少存在感,轮到她的时候,她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指着上边的龙说:“我要这个最大的。”
老板笑道:“姑娘,您得转这个转盘,转到哪个就是哪个。”
沈郁正想说这个怎么转,站在她身后的九千岁出手了,他?弯下腰,长长的头发落在沈郁头顶,修长的手指拨动着转盘,就那么轻轻一转,就转到了她想要的龙。
小孩子们都“哇”了起来。
老板也道:“哟,公子运气真?好。”
沈郁都高兴得险些拍起了巴巴掌,周围的小孩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她守着那条龙成型,老板递给她的时候,当真?是好大一只,她张口“嘎嘣”咬掉了龙脑袋。
这可真是太满足了。
她又想起了那块被摔碎的玉佩,上边的龙形早就摔得不成样子了,比她手里的糖画还惨烈,她顿觉不解气,又一口咬掉了脖子。
“嘎嘣、嘎嘣”,沈郁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一直吃到只剩下一根竹签,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终于明白酸菜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生气的时候吃点甜的果然就没那么生气。
凤千瑜就这么陪着她,走到最后,看?她糖画也吃完了,气也消了,他?才道:“沈大人,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其实那块玉佩是我给太子爷的……”
沈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凤千瑜又不说话了,他?带着狐狸的面具,明明应该是狡黠,可他偏偏干净得一尘不染。白衣随风飘扬,长发也被风吹起,他?没有解释,可也没有狡辩,他?确实是做了。
“你……”沈郁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玉佩是太子爷的,所以才故意从我这里拿走了吧?”
他?大方地点了点头,透过面具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像星辰一样明亮,让人难以抵挡。
沈郁忽然有些失望,她倒宁愿这只是个误会,“为什么?”
他?老实答:“因为你戴了太子爷的玉佩,就不能戴我送给你的珠子了。”
他?的话在沈郁心里微微泛起了涟漪,从来都是她去在意着别人,没想到也会有人在意着她。
夜风有些冷冽,微微吹动着他?的衣袍,他?就站在她跟前,任由冷风吹起他?的长发,“太子爷说你喜欢他,是真的吗?”
沈郁没有隐瞒,“是。”
“那你说喜欢我,也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沈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抬头望着他?,想说真?话,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
也不能喜欢他。
凤千瑜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忽然又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面具,俯身在她耳边道:“既然沈大人说了喜欢我,那沈大人也应当对我负责到底才是。”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怀中,脚下用力一踏,带着她飞到高高的城墙之上。
沈郁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想到他之前说过下次不许抱她的腰,顿时抱得更紧了。心里还腹诽着:这不又抱上了吗?
自从重新修建了城门,这处的城墙早就荒废了,底下的大门通通上了锁,根本就不许旁人入内。凤千瑜刚才也是用轻功带她上来,等真?正站在了城墙之上,一览无余,才知道这里的风景有多好。
俞都太繁华了。
太宸是最富有的国家,俞都是太宸的命脉,生而有幸,才能生在这样的地方。
沈郁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黑暗被灯光点燃,闪烁着温馨的光芒。她慢慢地平复下心情,趴在城墙之上,忽然问道:“九千岁去过俞都以外?的地方吗?”
凤千瑜点点头,没有多说。
沈郁也理解,毕竟他?是秋罗门的人,一言一行都不便为外?人所言,她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我去过,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家里穷到揭不开锅,就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开始卖起,女孩就卖到妓/院,男孩就卖去为奴……”
“这世间根本就不尽是美好,别看着俞都繁华似锦,除开这里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因为穷,因为想要活着,所以人心里都藏着难以想象的恶……”
“能生在俞都,真?的是一件幸事,能生在皇室当中,更是幸中之幸,所以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荣宠,总是小心翼翼地去维系着……”她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星星点点,忽然长舒了一口气,“九千岁,我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真?的,你别看我平时总是笑嘻嘻的,都绷着呢。”
或许是因为有面具遮掩,又或者是因为九千岁是完全与她人生无关的人,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地放松。
她笑着说道:“说来也不怕九千岁笑话,我很?怕眼前的荣华都化为一场泡沫,所以总是拼命去争取,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因为我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味……”
她微微垂下眼睑,睫毛都在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