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173.晋江首发

从漆梧宫出来,沈郁又撞上在亭子里喝茶的太子爷,他刻意在此处等?她,显然是有话要与她说。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他,拂袍坐下,岚三帮她倒了一杯热茶,瞧见她没?带旁人,顺口问了句:“沈大人最近怎么不带酸菜了?”

她吹了吹茶水,细酌一口,“酸菜心?思浅,容易被套话,索性让她留府里了。”

岚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言语,添了茶便识趣地退下。

喝杯茶的功夫,祁夙凛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从她面上只能看出些许疲惫,其余的东西全都看不出来。他忍不住问她:“你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那天的事。”

祁夙凛轻笑,“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一出暗度陈仓,还真是运气不好,被我抓住了。”

沈郁放下茶杯,“我方才其实在想,到?底是谁告诉了太子爷我接下来的行动,又是谁提醒了太子爷,那封喜帖有问题。”

祁夙凛已经猜到?她会想到?这一层,他与她相识十余载,对彼此之间都甚为熟悉,以她心?思细腻的程度来说,怀疑到?这里也无可厚非。

“你觉得会是谁?”

“是一个,比太子爷更了解我的人。”沈郁不仅心?思细腻,更是想得透彻,“那日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细想,今日又被皇奶奶谈了话,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要说太子爷怀疑我会有所行动,那应当每一次都分外警觉,可我并?非第一次入林,太子爷要派人来拦早就来了,又怎会等?到?那天?况且太子爷并?未看过那封喜帖,也不知道皇奶奶的懿旨,再加上看了晏世子写给我的婚书,若非有人刻意提醒,又怎会怀疑我成亲的对象另有其人?”

“你猜得没?错。”祁夙凛也不再隐瞒,看戏般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需要。”沈郁直直地看着他,“我已经猜到?了,是晏世子吧。”

祁夙凛轻笑了一声,似乎心?情还不错,就连语调都带着一股轻扬之意,“那沈郁,这亲还成吗?跟谁成?什么时候成?怎么成?皇奶奶会同意吗?你那暗度陈仓的伎俩还玩得下去吗?”

她的一手好牌,已经被毁得稀烂。她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过是临死?前的抵抗。

沈郁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太子爷,请恕我暂时还不能回答。”

她走了两步,祁夙凛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眼中带着些许不确定地问:“沈郁,你会去退婚的,对吗?”

她微微侧头,并?没?有看他,只余下一个单薄冷清的侧脸,“太子爷,您觉得接连退两次婚,我今后还有颜面立于皇室当中、立于朝廷之上吗?”

“可是他……”祁夙凛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影已经远得不能再远,剩下的半截话只能咬在唇齿之间,又硬生生吞下,胸腔都有种闷痛之感?。

岚三见太子爷被气得着实太惨,连忙上前安慰了几句:“太子爷,沈大人可能只是在说气话,您别往心?里去。林晏这样?算计她,她肯定找他算账去了,等?他们?吵完自然会不欢而散……”

沈郁确实是去找林晏算账了,可一进府,就发现府中张灯结彩,异常热闹。管家一看到?她,就跑过来喊着她入内,她心?里有些没?底,问他:“府中有喜事?”

“当然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昨日放榜,咱们?世子爷中了一甲之列,夫人高兴着呢,今日宴请了诸位贵人,正?在吃酒。世子爷没?告诉沈大人吗?夫人要请您,世子爷还说不必,这事他得亲自去跟您说……”

这么大的事林晏竟然没?告诉她,而她竟也没?有留意。她本来是来找他算账的,可既然是他大喜的日子,她也不好发难,只能推辞:“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转身离开,都走到?门口了,又跑来小厮拦住了她的去路,“沈大人,世子爷在偏院等?您,您一定要过去一趟……”

既然避不开,那就不避了。

沈郁跟着小厮过去,偏院比前院冷清多了,看起来废弃了许久,连个打理的下人都没?有。林晏正?坐在亭子里等?着她,一人一酒地喝着,穿着绛红色的衣袍,束着金冠,面色如绯,就仿佛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正?等?着他的新娘。

“你来了。”他喝得有些醉了,微微合着眼睑,半撑着头,示意她坐在旁边,“坐吧。”

落了灰的石凳已经擦拭过了,沈郁拂袍而坐,桌上还备了她的酒杯,“你知道我会来?”

他点头,笑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算账啊,你信任我,我却出卖了你。”

沈郁沉默了一下,说实话,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来要个答案,“你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他的选择,也不会影响这件事的结果。与其说我是来找你算账的,还不如说我是来要个答案的。晏世子明明答应了要帮我,又为何?要出尔反尔?”

“刨根问底,这很像你。”林晏在这里等?着她,本来就是想给她个答案,没?想过要隐瞒什么,“我说与不说,确实不会改变什么,我把这些事告诉太子爷,只是想要借他的口,把整件事告诉皇太后而已……”

沈郁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这世上能阻你不顾一切的人,只有她了。”林晏毫不避讳地望着她,说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沈郁,你还记得你是皇家的人吗?我们?自小在宫里学习、玩乐、受人敬仰,享受富贵权利的同时,也有我们?要背负的责任与使命。背叛皇家,便意味着否认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过去,你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皇家不会饶恕你。”

“可他是无辜的,我并?非背叛皇家,我只是不愿看着他蒙冤而死?。”

“我想凤千瑜他,并?不无辜。”林晏一语中的,直击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他那日的离开已经意味着背叛了皇家,即便将来皇上醒了,还了他清白,他也是板上钉钉的叛贼,谁也救不了他。”

沈郁有些脱力,她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晏世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认识他,“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的选择了?也猜到?太子爷会怎么做,猜到?我会怎么做,一切都在你的设想之中?”

他没?有回答,只晃动着杯中的酒。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停住了手,眼睑轻颤,酒意袭上心?头,徒增酸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你回到?当初,回到?不曾认识过凤千瑜的模样?。我想看到?你在朝堂上意气风发、决胜千里,想看到?你在诗会上挥笔成诗、落笔成章,想看到?你在听?音楼肆意姿态、无拘无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毁了你。”

“你觉得他会毁了我?”

“沈郁,你自从认识了他,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你想试图跳出这些条条框框,可你还是皇家的人,头上仍然顶着皇家人的帽子,周围立着皇家的围墙,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连着皇家的脉搏,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皇家想一想。况且你还是朝廷的命官、百姓的依靠,你若是包庇罪人,你让天下人怎么想?你让百姓如何?信服?”

她听?到?这里,好像终于听?明白了。

她首先,是沈家嫡女,是皇家人,是工部侍郎,然后才是她自己?。

沈郁离开的时候,思绪都还没?完全抽回。她在前院碰到?了风栾郡主,她坐在轮椅上招呼着她过去,语气和蔼,一如她小时候寄养在林家之时,视她如亲女,在冰冷的世间给她以温暖。

她忽然觉得有些泪目,皇家是给她套上了“规矩”的枷锁,可也给了她坚强的依靠和向?上的阶梯。

她走了一半,又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一句恭喜,又转身折了回去。林晏已经喝醉了,酒壶滚落在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染湿了衣角。

他拨弄着桌上的琴弦,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绛红的衣袖落在琴弦之上,染上了院子里落下的灰,满脸的失意失落。

他自小就是这样?,有事都憋在心?里。

憋坏了也不会与外人道也。

沈郁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掉他衣袖上的灰,他显然是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趴在琴弦上,仰头看着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没?恭喜你,高中一甲。”

林晏终于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跟要哭了一样?,他把头埋进绛红的衣袖当中,眼眶都带着湿润,又抬头拉着她的衣袖,舍不得松开,眼底尽是对她的眷念,“沈郁,你知道吗?其实我……”

其实他从小就很喜欢她,甚至在梦里都会梦到?她粉雕玉琢的可人模样?,在她失而复得之后,他就暗下了决心?要好好地保护着她,不再让她那么孤苦无依。他那个时候就想拉着她的衣袖,同她一起玩耍,可她不喜与人触碰,一脚将他踹下了池子。冰冷的水迎面而来,湿透了他的心?,也将他的旖念都冻结成冰。

从此以后,他的心?事便再也无法说出口。

渐渐凝成他最为悔恨之事。

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埋在她衣袖上不肯抬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可他当了一辈子的谦谦君子,在她面前却总是难以自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年?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沈郁难得没?有反抗,她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有种无声的安慰,“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不喜与人触碰,对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的解释,他等?了很久很久。

终究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