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知道身边的齐千悠许是不知她父亲与兄长合谋的事情,久安却难免心存芥蒂,也不想让宋久攸与她再这般亲近下去。
她虽一路与齐千悠说说笑笑,心里却一直在想齐南江与齐千屹究竟知不知道她与楚斯年之间的关系呢?几次去迦蓝寺也没有多加掩饰,若是有人当真在暗地里观察楚斯年的一举一动,轻易便能发现自己与他关系非同一般。
若是齐家对久安和楚斯年消息互通的关系心知肚明,这会儿让齐千悠来参加她的生辰宴究竟意欲何为呢?
她这般想着,手上不免发了冷汗。
所幸宋久攸一声欢快的招呼声打破了久安的胡思乱想。
“千悠,你来了啊!”宋久攸见着姐姐和好友,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
齐千悠眉眼弯弯,朝宋久攸报以一笑,又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久安。
“我就说吧,某人呀,见了闺中好友可就看不见姐姐了呢。”久安故意幽幽地说道。
“寿星公可不准仗着今日是你的场子就随意打趣人呢!”
戏台上的角儿们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不知道是谁点了一处《杨门女将》。宋仁宗期间,西夏王屡次进犯边关,大将杨宗保不幸遇难。杨家众人皆上前线,为江山,为黎明而战。
那佘太君唱腔激昂,西皮导板:“一句话恼得我火燃双鬓!王大人且慎言,莫乱测我忠良之心。自杨家火塘寨把大宋归顺,为江山称得起忠烈一门。”
久安听了进去,便与宋久攸和齐千悠一块儿坐了下来。另外二人见久安的心思也不在她们身上,便在一旁小声聊了起来。她们见久安看的入神,连桌上的茶点都不动一下。
宋久攸正准备问她怎听的如此入神,要知道这生辰宴上的戏班子,大多都只是为了听个响儿,好众人闲聊的时候能热闹点,不至于落得尴尬。
再者言,这《杨门女将》久安也并非是第一次看,何见得如那刘姥姥见大观园般的少见多怪呢?
她正准备着唤久安的名字,只听那佘太君高喊道:“杨家要报仇我报不尽——哪一战不为江山,不为黎明!”
宋久攸见那老旦眼中的赤胆忠心,也不自觉地听了进去,这般浩气长存,怎能不为之动容。
宾客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宋林氏也从前厅来到了前院,走在她身侧正是久安许久未见的桑楠和黄雅芙。直到身旁如云提醒,久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她先向一旁的齐千悠欠了欠身子,示意失陪,便起身走到了母亲跟前。见到两位闺中好友,特别是桑楠,更是喜不自胜。
“桑姐姐,好久未见了。”她想马上和桑楠坐下好好说说私房话,大庭广众之下却也只得努力地克制自己。
桑楠也不恼她方才的怠慢,笑意盈盈道:“好久不久啊久安,生辰快乐。”
倒是一旁的宋林氏数落了她两句:“也不知道早上是谁听道好友要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呢——原来啊就是一人躲在院里悄悄看戏呢!”
一旁的黄雅芙见着宋太太怼起人来竟是如此犀利,看着久安吃瘪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母亲——”
“好啦好啦,你们这些小辈自顾玩去吧。”宋林氏看了看身侧的桑楠。“今日难得见到你母亲,我过去与她好好聊聊。”
她与桑夫人本就是手帕交,这又因着前段时间尚明公主府的事情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桑楠向宋林氏欠了欠身子。待宋林氏走后,久安激动地牵起了桑楠的手,将她上上下下都仔细看了一番。
“楠姐姐在连山寺受苦了,这都瘦了一圈。”
“久安哪里的话,为曼曼祈福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儿,只愿她能平安。”桑楠垂着眸子,面色晦暗不明。
“曼姐姐定能化险为夷的。”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桑楠的眸子。
桑楠见久安如此,也释然地笑了。
“好啦,我都还没祝久安生辰快乐呢。”黄雅芙出声道。
她像是个急着讨赏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说:“我今日给你带的贺礼,你定然喜欢!”
“哦?是什么贺礼?雅芙不如直接告诉我,何须与我卖关子?”久安转向问黄雅芙。
“那哪能告诉你!也不知道方才在前厅点礼的时候,某些人为何不在,怕不是早将我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黄雅芙给桑楠使了个眼神,大有一副拉帮结派的样子。
“安安之前一直想要的《藐姑射经》我已经找到了。这次正好乘着妹妹生辰,投君所好,愿博安安一笑。”联盟没有达成,桑楠直接将自己的礼物告诉了久安。
黄雅芙见她就这样直接与久安说了,直呼没有意思。
“哇,谢谢楠姐姐。真是知我者,楠姐姐是也。”久安故意夸张地说道。
桑楠环上了久安的胳膊,添油加醋了一番:“妹妹喜欢便好。”
黄雅芙看着眼前俩人,成功被激将法刺激的上钩了。她拍开了桑楠患者久安的胳膊,挤到了二人的中间去,左手环着桑楠右手环着久安。
“我的礼物才是真正的能博君一笑呢!”
“哦,不知是什么礼物这么厉害?”桑楠笑问道。
“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她大手一挥,好似要抒发什么宏图伟略的样子。
“可是什么?”久安问道。
“啊啊啊,你们讨厌,我又差点上了你们的套!”看着她气鼓鼓,炸毛,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活像是一只想拿软角顶人的小羊羔。
“看来一定是我话本看的还不够多,才这般容易入了你们的套。”
她信誓旦旦地说道:“他日待我学成归来,我就不再是现在的我了,我将会是钮钴禄·雅芙。”她挥了挥手,眼睛眯了眯,一副要大展宏图的模样。
“当真是古怪,楠姐姐你说这人别是又看话本看魔怔了。怎的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呢?”久安说着还拿手去搭了搭黄雅芙的额头。
“哎哎哎,你们不懂。”她一把打开了久安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看的这本可好看了,那讲的可是后宫娘娘的故事,你一般的店里还买不到呢!”
久安和桑楠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一副这个姑娘已经没救的了的样子,转身往戏台那儿走去了。
“忒没良心了!”黄雅芙指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没事,没事,我大人有大量,念在今日是你生辰,我不与你计较。”她来回抚着自己的胸口,反复念叨着“没事。”
前面的久安和桑楠听到这动静,扑哧地笑了出来,也不愿再逗弄她了。
久安顺了顺她的背,道:“好啦好啦,我们不气不气啊。”
“我是那么好哄的?”
“嗯…虽然我不知道我们雅芙送的是什么吧,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感觉,雅芙送的礼物定然是我今日最贴心,最喜欢的。”
“那是自然。”黄雅芙嘴巴一撅。“我送的可是马麟的画呢!怎么样,是不是说出名字来都吓了你们一大跳?”
久安正色道:“为何送这般贵重的东西?等会我就叫如云去过来,你拿回去。”
“哎哎哎,我都送出来了,都登记在册了,怎么能拿回去呢!”
久安严肃道:“圣人一直都在收集宋翰林画院的画卷,如此珍贵之物,太仆寺少卿怎会让你送人?”
“自然是父亲赠我的,既然所有权在我,我自然是想送谁便送谁了。”
见久安依旧愁眉不展的模样,她用肩膀撞了撞她:“好啦,你压力那么大做甚?我是为了让你开心的。”
“雅芙,你真好。”
“没事没事,瞧你那样子。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姐姐的肩膀借你靠哈。”
见她没半句正经的样子,久安暗地里拍了一下她的手。
黄雅芙凑到久安身旁,低声说道:“好啦好啦,说正经的了。前段日子,你也知道,咳咳,我不是想更了解一下那位公子嘛。我父亲见我竟然对这琴棋书画起了兴趣,那是恨不得把之前自己珍藏的古籍古画都拿到我跟前,希望我能做个才女。”
“所以你如今是放弃了?”
黄雅芙摇了摇头。
“说起这来,我真是懂得了读书的好处。慎子在《民杂》中所言让我醍醐灌醒。他言‘民杂处儿各有所能。所能者不同。此民之情也。’想来这说的极是了。我非不栉进士,如若强逼自己模仿他人读书写字,那不仅违反了自己的内心,还与他人添了麻烦。天下能人志士之多,各司其职便好,若互相逾越,那才是乱了套。”
她一副了然的模样。“所以啊,我不是放弃了,我只是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久安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说:“要我说,雅芙你如今已经是君子了。”
“真的吗?”黄雅芙的眸中带着惊喜之色,又有些不自信和怀疑。
“所谓君子,便是不被身处环境所束缚,处江湖之远依旧能有所作为,遵循道义,读书过后有自己所思所想。雅芙现在不就做到了这些吗?”久安肯定她道。
桑楠看着黄雅芙受宠若惊的模样,说道:“安安说的是极了。世上人大多如那槁木,随俗浮沉。更何况女子,夫唱妇随这句话也不知说了几朝几代。你生于官家,却能不被其他的官家小姐扰乱心智,能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便已经值得我敬佩了。”
久安本以为按着黄雅芙的性子这会儿又会激动地扑上来,谁想到她格外冷静,只是轻声道了句谢谢。
待久安领着桑楠和黄雅芙到前院戏台时,《杨门女将》已唱到了尾声,杨门女将齐上阵,守中原,攻铁骑。那西夏王一个跟斗,翻倒在地。
“啊,太君,西夏人马全部被歼!此乃孙媳与众将之功也。”
抑扬顿挫。
“众将官,歇兵三日,凯旋还朝!”
“隆山王……齐王……太子……”
宋久攸见她姐姐有开始自己嘀咕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你在念叨着些什么呢?过生辰,别光看戏啊。”
夜深人静,今儿闹了一日,久安只觉得耳边到现在都还能听见黄雅芙和宋久攸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如云替她解了发髻,梳着头发。
久安就这么呆呆地盯着铜镜中卸去红妆的自己,累的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又忽然想到今日黄雅芙与桑楠送的礼物,便叫如云都给拿了过来。
“小姐,这是桑姑娘送的《藐姑射经》。”她又递来一幅画卷。“这是黄姑娘送的《夕阳秋色图》。小姐您看看可否要挂起来?”
久安接过那画,走到书案边展了开来。本以为只是马麟的小作,谁成想竟是《夕阳秋色图》,下回拜访黄府时定要还回去才行。
画卷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火红的夕阳。秋高气爽,山寒秋色,夕阳西下,鸟儿飞渡,山水云雾,看了直让人觉得心灵平静,黄昏最好。可久安的心却快速跳了起来。
她摸了摸画上宋理宗的题词:“山含秋色近,鸟度夕阳迟。”
黄雅芙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今日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想,我知道吕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吹灭了烛火,陷身黑夜。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作者有话要说:山水画中最有名的夏半边,马一角,指的便是宋朝夏圭和马家(马远,马麟)。夏圭在第一章的时候有简单地提到过,不知道有没有细心的宝宝记得。不过之后还会有更多提到夏圭的地方哒~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希望能够通过这种娱乐的方式,让大家体会到更多中国文化之美(笔芯)。
小剧场:
久安:我要像杨门女将一样打倒那个西夏王!
宋久攸:姐姐冲鸭!
黄雅芙:好姐妹冲鸭!
楚斯年:老婆冲鸭!
久·雄赳赳气昂昂·安